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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316 佛光大學的建校精神1

佛光大學立校精神研討會

時間:二○○三年六月廿一日

地點:宜蘭佛光大學雲起樓國際會議廳

校長、各位老師、各位同學:

我很少跟各位見面談話,原因是什麼?因為基本上董事會只要請到一個好校長,治校、教學就讓校長去做。為了避免被人說干預校務,讓校長做事為難,所以我也沒有跟各位多接觸。

基本上,我個人雖然是一個出家人,代表一個宗教來辦學,但我們跟校長有默契,不以宗教的模式來治理學校,學校有學校的型態,學校有學校的自由,學校有學校的發展。比方天主教辦的大學,學生不完全是天主教徒,可能有佛教或其他教徒。同樣地,佛教辦大學,學生也不完全都是佛教徒,還有耶穌教、天主教等其他教徒,大學就不必走向宗教的層次。因此,我個人一直都不想要用董事會的關係,影響整個大學教學的發展。

大學有言論自由,但這個自由並不包括妨害別人的自由,別人也有言論自由。我們大學要有這種包容,不需要太過計較,自由是大家所需要的。像佛光山那麼多人,這個人怎麼說、那個人怎麼說,有時候也覺得,他們各有各的理由,只是立場不同,所以我是很尊重言論自由的。

一個宗教,信它的人,這個宗教對他來說,就是他的信仰,就是神,當然是神聖的、是偉大的;不信的人,認為宗教是迷信,還要批評宗教師怎麼不好。就等於世間上無論哪一個階層的偉大人物,我們崇拜他,他就是神;如果不相信他,他就是魔鬼。就連佛陀,也只能擁有一半的世界,還有一半是魔的世界。佛想要把魔統統降伏,這是不可能的;魔王要把佛打倒,那也不可能。佛教只想把我們的自覺喚醒,將我們的世界建立得更好一點,只想盡心、盡力地求一個安心。

剛才好幾位教授,都談到人間佛教跟佛光大學的關係。基本上,不要把人間佛教當成是過去六祖大師、太虛大師、印順法師的,也不是我創立的,甚至,不一定說釋迦牟尼佛的教法是人間佛教,人間佛教就是做人的基本教育。

我個人提倡宗教融和。天主教的丁松筠神父跟我說:「星雲法師,假如你生在美國,你可能就是一個很優秀的神父;假如我生在中國,我可能就是一個和尚。」這是因為我們生長的地方,文化背景不同,讓他做了神父,讓我做了和尚。

在這個世間上,文化與教育是很平等的,是人人共尊的。在我對宗教的解釋,如果能相信正信的宗教當然最好,若是不能正信,就像民間宗教的迷信,迷信也是很了不起,只要它不邪。好比我們看到老公公、老婆婆持香,口中念念有詞,雖然他們迷信、不懂,但是他的出發點,他的心地是善良的、清淨的、是很美麗的。所以,我個人對於宗教的看法,只要不邪,我都很尊重。

人間佛教對待其他宗教是一種尊重,是一種包容。天主、耶穌、媽祖、城隍爺、土地公、觀世音、佛祖等,儘管不同,但是每一個人所信仰的就是最偉大。信佛的人,看佛最偉大;信城隍爺、信土地公的人,把城隍爺、土地公看成最偉大,你若要比較究竟是哪一個大、哪一個小,在宗教裡,根本就不必要。記得有一次我在澳洲,有一個議員問我:「你覺得世界上的宗教師哪一位最偉大?」我說:「你相信、你歡喜的就是最偉大。」每一個人要相信自己所信仰的,在這個世界上是最偉大的。

更進一步說,那個所信仰的對象,就是自己的心。每一個人信仰宗教以後,心中都有各自規劃的信仰對象。釋迦牟尼佛、耶穌、觀世音、媽祖,他們之間哪裡會去比較,根本無從比較起,比較的都是我們人的心。因此,對於某些宗教一定要控制人類的思想、控制社會,我覺得沒有必要,大家尊重包容就好了。

雖然佛光大學是由佛光山,或說由佛教創辦的大學,但我們不用佛教的立場來干涉大學;同樣地,大學也不能反對宗教,彼此要互相尊重。我們的老師信什麼宗教都不要緊,學生信什麼宗教,在佛光大學裡也都是一樣的,在不同的信仰裡,彼此取得一個共同的尊重。

同樣是宗教,例如基督教、天主教,也必定有很多的不同。

我想這次我們宗教研究所的座談會,就談教育的問題。由佛光山辦的佛光大學,要辦成什麼樣的大學?只要是好的、善的、美的,我們都接受。因為好的多、善的多、美的多,會成就更好、更美、更大。我自己沒有受過教育,這一生沒有領過畢業證書,連幼稚園、小學都沒有畢業,但為什麼要辦教育?因為知道教育對人類是非常重要的。講到開辦佛光大學,有以下四個理念:

第一、一所人文素養的大學

佛光大學要具有藝文素養,所以我不辦工學院,也不辦醫學院,而辦「佛光人文學院」,重視人文。現在的大學都講究理工,甚至父母培養子弟,也都希望他們能考取甲組理工科,覺得將來好找職業,有前途。慢慢地,也就造成現代年輕人沒有人文的素養,沒有藝文的氣質。

在英國,有的大學以培養學生成紳士、淑女為主要。其實在中國,所謂「士」,就是讀書人,就是君子,就是士紳,也就是紳士、淑女。所以,培養人文氣質是我們的目標。或許你說理工科、管理學院畢業的學生找工作比較容易,人文科系畢業的學生找職業比較困難。但事實上,許多年輕人連一份公文都寫不好、一篇文章都寫不通。我們希望現在的青年人找回歷史,詩詞歌賦多麼美,文人就是沒有飯吃、沒有職業,能寫一首詩吟詠作樂也會感到人生很有意義。

我相信三十年風水輪流轉,科技、理工發展到最後,它必定要回頭。因為沒有人文素養,可以說就不像人,就不美、不高,沒有意境,就流於庸俗。我們倒不是說要把學生教育為宗教徒,至少將他教成一個「人」,以人為本,這個人要講究讀書,有書香,有氣質,有藝文的素養。

我覺得文學、歷史、文化、哲學,實在是人間至寶,是值得傳承的。科學理工都在變化,唯有美、道,永遠可以流傳。你看唐詩、漢賦、宋詞、元曲,縱使是幾千年以前的了,但是到現在我們念來,仍然津津有味,不會被世間淘汰。反觀電腦、大哥大,第一代、第二代、第三代……不斷地被淘汰,禁不起時間的考驗。所以,我們不可以輕易地讓人文素養消逝。

孔子的弟子顏回「一簞食,一瓢飲,居陋巷,人不堪其憂,回也不改其樂」。為什麼生活那麼樣艱困,他還是那麼快樂?因為他的心裡有人文素養。現代經濟蕭條,到哪裡去找能源?上天,是太陽能;下地,是石油,但真正的能源是我們的心。假如我們的心能跟藝文素養結合,發展出來的財富,發展出來的觀念、樂趣是無窮無盡的。

第二、一所有能量的大學

我們佛光大學要發展成一所有能量的大學。政治上的能力、經濟上的能力……擁有各種特長,能幹的人很多,但是有量的人就不是很多。有能的人更要有量。「量」是什麼?量是度量、容量,度量大了,就如虛空無限、無量、無邊。過去我們形容人「大人有大量」、「宰相肚裡能撐船」,這就是量。

人不同於畜生,除了「能」以外,就是要有「量」,精神世界要提升、要擴大。貓狗為了吃一碗飯,看到對方比自己吃的多,瞪大眼睛就要和對方鬥爭。但是人可以不計較,對待朋友,可以多一點給你,自己少一點沒有關係。

所以,我們培養一些青年走到社會上去,要讓他有「能」、有「量」。一個人就是有才華、有能力,做到了經理,不過他沒有量,不能包容人;或者讓他做了官,做了鎮長或縣長,不能包容其他的不同意見,也就難以成就大事。現在的社會所以有那麼多紛爭,鬥來鬥去,就是因為大家沒有量。尤其每到選舉的時候,候選人互罵。我都想,如果有一個人出來選舉而不罵人,可以讚美敵人,說對手有什麼本領、高明在什麼地方,假如有這種人,就可以選他。中國人的劣根性就是「自讚毀他」,喜歡讚揚自己,毀謗他人,現在整個社會的風氣,就是不惜一切地稱讚自己,毀謗他人。

有人形容日本人比中國人好一點。為什麼?因為他們的性格像鴨子。你看日本的旅行團,帶隊者只要拿一面小旗子,旗子揮到哪裡,後面的人就跟著走,統統不會講話。中國人則是公雞的性格,什麼叫公雞的性格?只要有一隻公雞喔喔叫,頭抬起來,其他的公雞就會把牠啄下去。為什麼?見不得別人好,不肯與人為善。

所以,佛教徒的修行,不一定只是念佛、拜佛而已,還要會讚歎。像佛門唱讚偈、唱梵唄,也就是歌頌、讚歎的意思。假如現在我們要培養能力,當然得要靠老師教導,至於培養氣質、氣度、度量,則還得要靠自己。這也是我們佛光大學要培養的人才。

再說從事世間的事業,有「能」也很要緊。所以,我也希望佛光大學的學生,在各個老師的教授之下,都成為萬能;不只上帝是萬能的,每一個人都可以像上帝一樣的萬能,可以能大能小、能前能後、能有能無、能進能退、能勇能弱,禁得起挫折。讓我們佛光大學的青年,都能承受得起一些壓力,培養另外一方面的承擔力。

有時候我們總會聽人說:「某個人一點用都沒有。」但他能包容你、接受你,至少是有那麼一點量了。世間上很多的洋房都建得很美麗,但它的容量很小,不像大倉庫,可以容納那麼多的東西。所以,凡事要講究能量,就好比我們讚美釋迦牟尼佛,他的量像虛空,可以包容所有一切,什麼都在虛空裡。我覺得一個人一直讓人家包容,很慚愧,自己也要包容別人,要有心量,這才有價值,才是很好的品德。這也就是我要辦的,要讓學生有能量的大學。

第三、一所體用兼備的大學

在佛教講,所謂「體」,就是內在的本體,「用」就是活用。進一步說,「體」是我們的良心、道德,無論做什麼事情,都要從自己的本心出發,要有道德心,講究人格、講究信用、講究道義。即使是儒家,也講求禮義廉恥、忠孝仁愛信義和平──「四維八德」,因為這是人本有的精神。如果我們能把本有的「體」運用到生活裡,做人處事就會有優雅的風姿、風度,講話就會口出善美的語言,裡外就能一如。在社會上,有的人長得英俊、漂亮,但是卻不得人家喜歡,為什麼?因為他體用不全,人緣不具;相反地,有的人雖然面貌不漂亮,但是人人歡喜與他相處,為什麼?因為他散發出的氣質,自然地讓人想要親近他、聽他講話,覺得與他共事有一種樂趣。

以教育的立場來說,「體」就是重視思想的教育,「用」就是重視生活的教育。如果教育不能淨化人的思想,不能變化人的氣質,不能改變人偏激、古怪、自私的想法,對於他的為人行事、衣食住行、行住坐臥,都沒有一定的規範,那表示我們的教育不成功。所以,很希望老師們對學生能有適度的規範,雖然說大學是學風自由,但是自由並不是妨害別人,不正經、不正派、流氣、講話不實在,這些都不是自由,也沒有美感。期望未來佛光大學的學生,能有內在的美德、氣質,以及外在的優雅風度。

我跟校長說,我們的學校最好能夠讓老師、學生生活在一起,身教重於言教。現今這個社會,老師和學生之間缺少師生倫理,我聽徒眾說起他在日本留學時,學生跟老教授爭電梯、爭座位、搶先吃飯,完全沒有一點尊師重道精神的情況,感到很訝異,似乎日本社會也慢慢在改變,從好的變不好。過去我在大學授課也有好幾年,但是後來實在不高興教了。為什麼?我在台上聲嘶力竭地講課,學生卻把腿蹺到桌子上,甚至還抽香菸,這要我怎麼講得下去呢?對這樣的學生講課,也覺得自己沒有人格、沒有出息,何況我並不是為了生活、為了職業才來教書的,最後索性就不教了。

二十五年前,我辦普門高中時,也曾親自去教課。第一堂課上課鐘響,學生才喊完「起立、敬禮、坐下」,大家一坐下來,我就覺得不得辦法再講下去了。為什麼?有的人剪指甲、有的人削鉛筆、有的人繫鞋帶、傳紙條、看天花板……這教我怎麼講話呢?我到底是對誰講呢?所以,上了那麼一堂課之後,從此我就沒有再去上課了。

我們在佛光山辦有出家人教育的叢林學院,如果各位老師不嫌棄,在社會上的學校教得不高興了,也可以到我們的叢林學院教書,一定能給你們帶來歡喜。為什麼?因為這裡的學生真正是表現出叢林大學學生的樣子,老師站在台上講課,學生在台下都很專注聆聽,這才是受教啊!

為什麼有的學生考大學、高中考不取?因為他平時沒有養成專心聽課的習慣。做一個學生要先學會聽,把話聽進去,在佛教的說法,要將法水灌注到心田裡,也得要自己的心如容器般可以納受,不能讓它漏了。不過,許多人倒也不是「漏」,而是根本沒有聽,過去人家說「東邊的耳朵進,西邊的耳朵出」,現在不是了,聲音在耳朵外就被擋住了。

今後要讓學生會聽,不聽就讓他睡覺去。我在辦沙彌學園的時候,有一些沙彌調皮,犯了過失,按照過去叢林的作法,沙彌調皮就是罰跪或罰拜佛,可是我認為拜佛是很光榮的一件事,應該是自己主動去拜,怎麼會變成處罰的工具?這不對啊!因此,我就反其道而行,哪一個人犯錯了,就罰他不准拜佛。或許他會想:「不用拜佛,很好啊!」不准拜佛,那要做什麼呢?我就罰他睡覺。當然,最初他也很得意,「睡覺多舒服啊!」但是當他睡在床上,聽到大家做早課,念經、唱讚的音聲時,心裡就會感到不安了,開始反省:原來睡覺是處罰,拜佛才是光榮啊!

講這些話的意思是,我們在體用上,在做人處事、行事作為等方面要做調整。像最近佛光山編藏處要招收編藏人員,條件是文學系畢業、會寫文章、懂得分段標點,確實有許多人來報名,但他們最關心的問題都是週休幾日。我們也坦白地說:「我們一星期休假一天,禮拜天休假。」他一聽,也不問多少待遇,人就走了。可見得現代人已經把休假列為第一需要。

社會的觀念逐漸在改變。有一次我到美國,有個老闆的女兒,已經三十多歲,父母叫他嫁人,他不肯。後來媽媽沒有辦法,就告訴他:「那你出家吧。」他說:「我不要。」天下父母心,女兒三十多歲了,老是待在家裡做什麼?未來怎麼辦呢?這個媽媽就跑來找我,要我勸勸他的女兒出家。出家是要自己發心的,哪裡是人家叫的呢?不過,既然是人家父母的希望,我也就跟他談談話了解情況。我問他:「張小姐啊!你怎麼不嫁人呢?」「我才不要嫁給現在的查甫(男人)!」「為什麼?現在的男人有什麼不好嗎?」「現在的查甫(男人)沒有幽默感。」沒有幽默感,就是沒有趣味。

他的這番話,倒是讓我感覺到現代人的觀念改變了。過去的女孩子都希望交往的男士要有錢、長得帥、有學歷、有家世……現在不是了,他要對方有幽默感、能給人歡喜快樂。因此,我們的大學也要培養具有幽默感的學生,幽默是一種智慧,人可以有幽默,但不可以浪蕩、無理、冒犯。

第四、一所行解並重的大學

說到「行解並重」,比方你懂得多少知識?會不會算帳理財?了解怎麼用錢嗎?就算你會得許多技術,但是不會做人,也沒有用呀!就像過去佛教講信佛、拜佛、求佛,現在這些不是最重要了,佛要你信他做什麼?佛要你拜他做什麼?佛要你念他做什麼?即使你不信他,他也不會少什麼。重要的是,你要「行佛」。

行佛是什麼?例如:佛慈悲,你有慈悲嗎?佛明理,你有明理嗎?佛擁有大智慧、大慈悲、大勇敢,你都有嗎?人間佛教強調「菩提心」,你有發菩提心嗎?

什麼是「菩提心」?就像范仲淹所說:「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樂而樂。」又如張載說的:「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,為往聖繼絕學,為萬世開太平。」試想:我們有這種「民胞物與」的精神嗎?一個人不為歷史、不為家族榮耀、不為光宗耀祖、不為人類光輝的事業奮鬥,是自私的。人生不應該只想著自己要賺多少錢、要獲得多少薪水、要找什麼結婚對象……當然不是說這些不重要,只是光有這些還是不夠的,最重要的是,你所奮鬥的,要能有未來、要能普遍、要長久存在。人生的意義,在於個人的生命要和大家的生命同體共生、互榮互惠。

我們辦的佛光大學,不像理工科那樣教學生計算財富的擁有,這或許有不足的地方,但是我們在行解、體驗、人文、能量上,要能多給學生一點,這也是我想要辦學的理念。我在《普門學報》發表了一篇〈佛教興學的往事與未來〉,你們可以參考。當然,我辦大學並不是為了傳教的。雖然這樣,彼此也要互相尊重,何況傳教也不是什麼不好,有的人會說:「我們不信宗教。」何必避得遠遠的呢?即使信宗教,也沒有罪過啊!當然,一定要信宗教不可嗎?倒也不必那麼執著,但是一定說不要信宗教嗎?也沒有那麼嚴重。在我的個性,是有也好、無也好,不過我心中有數、心中有主,知道自己需要什麼。

讓學子找到自己心中的主人很重要。無論你信基督、信天主或信佛,信比不信好。即使迷信,那也還好,至少還有個「信」,如果不信,你就什麼都沒有了。就像過去許多愛國志士為國家、為主義犧牲,其實那也是迷信,因為他是無條件、沒有理由、心甘情願地奉獻。

佛光大學還小,才三歲,未來的開展,留待很多大學者來開闊思想。不過,倒也不一定要每個人都有很大的學問,就像李遠哲先生說的一句話:「學問很好,不見得做人很好啊!」這很有道理,我們要把人做好。祝福大家。謝謝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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