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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182 問答接心

佛光山第六期短期出家修道會

時間:一九九○年七月廿七日

地點:佛光山北海道場

佛教從信仰入門,從慈悲行善入門,從體會世間無常入門,從多疑也可入門。所謂「小疑小悟,大疑大悟,不疑不悟」,禪宗在參禪時,一再地說「提起疑情」,把疑惑的心念提起,鼓勵學子要參、要問。因此常云:「如何是佛?」「如何是道?」「如何是祖師西來意?」「念佛者是誰?」「父母未生我之前,如何是本來面目?」或者老師會問學生:「你從哪裡來?」「你來做什麼?」「你要到哪裡去?」彼此都以問答來接心。

提問一:佛光山普門寺、普賢寺度人無數,可是曾聽依空法師說:「佛光山《普門雜誌》不亞於所有別分院的重要。為什麼?」

大師:佛光山創建至今,已經二十幾年了,別分院遍布國內、國外,這是硬體的建設。佛教的生命在教育文化,我有一次在台灣省政府熱心社會公益的頒獎典禮中,看到有好多佛教寺廟、道觀、道教、基督教都去接受頒獎,我就非常感慨,政府把宗教引導到墮落的路上去,你們做慈善公益就來表揚,這樣宗教和生命線、獅子會、扶輪社又有何不同呢?

宗教的意義是在淨化人心、改善社會風氣,是從人內心徹底地來淨化改善,不是說你沒飯吃就給你飯,沒衣服穿就給衣服,頭痛醫頭,腳痛醫腳如此而已。政府應該要表揚熱心宗教的文化教育傳播、宣揚教義者,這才是重要的。經我這樣呼籲後,政府就把獎助文化、教育加進去了,所以佛光山編的大藏經、大辭典都曾獲獎。

過去佛光山做公益事業,我們都沒有參賽,心裡也沒有想要領獎。偶爾佛光山的徒眾也有不平:「我們做了許多事,為什麼沒有頒獎給我們?」我說:「不要這樣認為,一個官員在台上頒獎,你們希望我站在台前領那個獎嗎?」不必要嘛!

我們要提倡慧命,就是文化、教育、教義的宣揚,佛光山各別分院是外形的佛教莊嚴,《普門雜誌》和大藏經等文化事業則做為第二個佛光山,甚至是第一個佛光山,要讓佛光山有生命。所以,大家要全力把《普門雜誌》辦好。

前些天我到基隆極樂寺,住持雖沒有說,但我看他的心裡有那個意味:「師父來極樂寺,只是來看《普門雜誌》。」對的!寺廟我不看,你們都會做,但是《普門雜誌》還迫切需要我指導。不過在看《普門雜誌》時,從頭到尾我沒說過一句稱讚的話,我都批評這個不對、那個不好。

我的性格一生不喜歡說:「NO!NO!NO!」我總喜歡說好話:「OK!OK!OK!」「好!好!好!」可能我愛護《普門雜誌》的心太殷切了。佛光山需要人才,一個雜誌不是少數人能辦好的,希望你們有心的人,共同來參與這個文化事業,建設另一個佛光山。

提問二:有心想出家,如何讓父母同意呢?

大師:一開始就和父母說要出家,不是那麼容易,也不必求快,可以先要求念佛學院,或許比較容易。如果你有這個計畫,可能要先做一番預備,比方說:先帶他們到佛寺參觀,把佛教事業向他介紹,把佛教的人物讓他了解,甚至介紹佛教一些有成就的人給他認識。

一般父母不准兒女出家的原因,大多是過去佛教的形象,尤其台灣「吃憨菜」(台語)、受苦、修行,哪一個父母捨得呢?甚至他們認為,出了家等於是死了一半的灰色人生,因此他們無論如何不會答應。所以你要給他了解出家一樣是多采多姿,可以辦許多佛教事業、到國外深造。

尤其男孩子不出家,也不會永遠是父母所有。是誰所有?媳婦。女兒也不是父母所有,而是女婿所有。父母想要擁有兒女,只有鼓勵他們出家,女婿、媳婦就都搶不走。

另外,中國社會重男輕女,女眾一出家就轉女成男,有何不好?佛光山多少年來出家的徒眾當中,最初父母反對,到後來都講:「好佳在(台語)!出家了!」有心出家,在於個人運用之妙,隨機應變。

提問三:既然佛是遍法界,為何還有東方琉璃世界、西方極樂淨土的差別?方向是以什麼為中心?

大師:法身是遍滿虛空,法界是亙古貫今而不變,歷萬劫而常新,無時間(過去、現在、未來)、無空間(東西南北)。所以,「阿彌陀佛」的意思是無量光、無量壽,超越時空的真理。為何還有東方、西方呢?這是要在我們的心裡有一個定位,比方西來寺在美國哈仙達崗興建了以後,美國一位議員就說:「這是美國地理上的指標。」何謂地理指標?例如在西來寺前方五百公尺,就看得到它。在地理上沒有指標,這個地方就沒什麼了不起。所以西方極樂世界是我們心理上的方位,實際上沒有西方、東方。譬如西一盞燈、東一盞燈,光光無礙,佛佛道同,你也遍滿虛空法界、我也遍滿虛空法界,甚至你們大家也都有法身真如,一樣可以充滿虛空法界。光光相映,沒有障礙。

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小姐,在洛杉磯外國公司服務,每個月也有二、三千美元,每天好神氣地開著賓士的車子來來去去,有一天打電話給我,想找我講話,他問我一個問題:「門窗緊閉著,靈魂會不會跑進來?」「能!你為何問這個問題?」他說:「前幾天有個朋友邀我,陪他一起去參加他一位泰國朋友的葬禮,我因為不認識,就拒絕了。可是那晚睡覺時,在半夜裡我突然把燈打開,竟發現有一個男人站在我的面前,我們彼此嚇了一跳,兩目相對一會兒。我看他不像個壞人,可是在半夜中怎會出現在我房裡?過了一會兒,他慢慢地往後退,退到牆壁就不見了。我心裡很毛,第二天打電話給我朋友,答應和他去祭拜,在上香的時候,抬頭一看照片,正是當晚我所看到的那個男人。這是不是靈魂?」

我回答他:「是!但佛教不講『靈魂』,講『神識』,它不是有形的東西,穿牆入壁沒有障礙,我們的法身也是一樣,無形的。」心如虛空,世間的一切無不在我心中,眾生,是我心中的眾生;世界,是我心中的世界,無論什麼東西離不開心,「三界唯心,萬法唯識」。

提問四:西來大學的目標及未來發展的方向?

大師:西來大學跟美國政府申請,目前剛批准,且以「最優等」通過,准許頒給學士、碩士、博士,是屬於宗教學院、文學學院,不過我們仍要繼續辦工商管理學院,也預備辦太平洋、日本、中國……研究所。現在暫時借用西來寺的二十八間教室、三萬多冊的圖書,已經買了一百多畝的土地,目前正在籌建中,二年後才能完成,第一期工程是三千多萬美金,屆時就可以再擴大其他學科,按照美國的學校要二年通過之後,有了成績才准收外國學生,而目前政府已經同意我們明春動工,計畫年底招生。

西來大學有著什麼意義?我們看到美國人士到中國來辦燕京、輔仁、東吳、東海等大學,想到我們這一代的人也能到美國去辦教育,而不只是虛名,我們要把它辦得像個大學的大學。初期工程建好後,佛光山宗務委員會預備連絡各別分院在三年之中,每一個月要補助西來寺五十萬美元,為什麼?有錢才能把學校辦好,我們不惜一切地投資,為了中國的文化、為了中國的面子,當然也為了佛教的發展。

佛教當初弘揚佛法於五印度,到了我們這個時代,將佛法弘揚於五大洲。現在已經從亞洲到澳洲、到美洲,接著要到歐洲,甚至最近西來寺有一個非洲人士要出家,我們也很高興,如果他出家後,能再到非洲建寺廟,那我們真的是佛光普照三千界、法水長流五大洲了。

提問五:如何和大師接心、印心?

大師:釋迦牟尼佛常周遊各地說法,臨入涅槃時,弟子們捨不得,佛陀就說:「如果你們沒有奉行我的法,就是天天和我在一起也沒有用。我涅槃了,你們有我的法,就是見如來的法身。」我們的思想、見解、精神如何能一致?我不好要求大家怎麼來對我,不過你可以自己這麼做。

我出家五十二年了,釋迦牟尼佛也沒有和我講一句話,也沒有給我看一下,我還是不斷地和佛陀接心,不斷在佛法裡進步。進步可從很多方面:信仰、慈悲、願力。以慈悲來說,當然,我出家就懂慈悲,也經常講慈悲,甚至我的講演集都有〈佛教的慈悲主義〉,自覺對慈悲發揮得淋漓盡致,我也不一定完全依據佛法,我有很多心意、體會。

有一天,心定法師帶我去一間石油公司講演,開車在回程的路上,我忽然體悟到什麼是「慈悲」。啊!原來這個才是「慈悲」,過去那個還不算「慈悲」,我懂了!怎麼懂?我也不好說,佛法有時候說不出,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,連一個「慈悲」都說不出,後來我在佛法裡進步了。

再舉一個例子:我在二十歲左右,受師長的教導,拜佛、發願,祈求:「佛陀!請您慈悲加被我,讓我開智慧、聰明,讓我發心、有力量。」到了三十多歲,覺得這樣不行,我每天都跟佛陀要這個、要那個,豈不是太自私了嗎?四十歲時就改為:「慈悲偉大的佛陀,請你加被我的父母身體健康、信徒平安,甚至我的冤親眷屬都能得到您光明的庇佑。」後來又覺得不行,五十歲時,再改為:「佛陀慈悲,請讓世界和平、人民安樂,眾生離苦。」自覺願力有大一點了,但是發覺又不對,天天都叫佛陀去辛苦,那我是幹什麼的?所以,現在是:「我做為佛弟子,我要怎麼樣……」原來這才叫做「願」。

我問普門寺拜大悲懺的信徒:「我們向觀世音菩薩祈求要這要那,你有沒想到要如何回報?」願和願要相投啊!就如電視公司的轉播,如果我這裡的收視頻道不打開,影像也不會出來。所以我的願要和佛的願心相印。

有時也會聽到跟隨我的徒眾說一句這樣的話:「師父,沒有辦法了解你。」對的,要了解別人,先要把你自己的心擴大如虛空,所謂「若人欲識佛境界,當淨其意如虛空」。我也常有一種感覺,那是思想的寂寞,修行、佛道上的寂寞。倒不是沒有朋友,像我走到哪裡都是一大堆的人,幾乎沒有個人的時間,天天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……還有什麼好寂寞?但有修道、精神、思想、同願心、同道的人嗎?

你們用什麼來和我接心?我的慈悲、智慧、般若、信仰、發心……你能一樣嗎?當然一次一次地辦佛學院、短期出家修道會、講演講座,我也在找接心的人啊!

提問六:基督教有《聖經》,道教有《道德經》,每一個宗教總有根本的經典,佛教以何經為唯一的經典?佛教各宗派那麼多,每一個宗派都推崇自己的經典,佛弟子該如何呢?

大師:我們有預備為佛教編一本通用的聖典,有二項計畫:

一、現在已在大陸找了五十位學者,世界各地有三十位,台灣二十五位學者,一共一百多人,正在進行把佛教裡的藏經,比方說《大智度論》改寫為十萬字、《大毗婆沙論》十萬字、《攝大乘論》十萬字,計有一百本一千萬字,讓看不懂的那些古典經書,花個半年就能統統看懂了。這就是現代的藏經。

二、讓所有有關現代人間佛教的道理,都自經中節錄下來,再做一點簡單的註解,編一部現代佛教聖典,如:如何交朋友?如何減肥?如何……一翻開就能教你。

計畫雖多,但是我們的人才不夠,亟需一些有智慧、理想、發心、發願的人來參與這永世的事業。在這個世間,榮華富貴三更夢,都不是很久的,唯有信仰的生命,不受時間的限制。

提問七:如何不退道心?

大師:你問我如何不退道心,使我想起一則公案。有人問趙州禪師:「如何開悟?」趙州禪師說:「我沒時間回答你,我要去小便。」他走了幾步以後,回過頭來說:「像這樣的小事,還得我自己去。」這意思是:你能代我吃飯嗎?代我小便嗎?現在你問我如何不退道心,我怎麼替你不退道心呢?我不退道心,是我的事。你如何不退道心,這是你的事。一個承諾,對自己許下的一念要負責。

退心者,受外在環境的影響很大,比方說要到佛學院念書出家,可是一個親戚來請他到哪裡工作,一個月的薪水能有五萬元,他就想出家的事暫緩,明年再去吧!五萬元就買動了他的信心。但是明年他又交了一個朋友,兩個人恩恩愛愛,不忍別離,他就又想:到佛學院出家的因緣是不具足了。結果愛情也買動了他的道心。乃至父母、親戚、朋友的反對,也都是障道的因緣。

釋迦牟尼佛為何能成道?八相成道裡有一個重要過程「降魔」,所謂「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」,就好像有人說沒有念佛時,都沒有煩惱,愈念煩惱愈多,其實你念了才知道有煩惱,才知道要進步,沒有念就不知道天天在煩惱。沒有道就沒有魔,有了道就有魔,所以必須要有降魔的精神。「魔」不是指青面獠牙恐怖的樣子,心愛的東西在佛教裡看來也是魔,甚至身外的魔容易降伏,最難的是心內的魔,「解鈴還須繫鈴人」啊!

提問八:如何修持六波羅蜜?

大師:一、布施是給自己呢?還是給別人呢?布施如播種,自己會有收成。

二、持戒是束縛呢?還是自由呢?犯戒的人都到牢獄裡去。所以不持戒會失去自由,持戒才是自由。

三、忍辱是吃虧,還是討便宜?所謂「忍一口氣,風平浪靜;退一步想,海闊天空」,世間沒有比忍的道德更高、更好,布施、持戒的功德都不及忍辱的功德。一忍萬世太平,「忍」才是討便宜。

四、精進是辛苦還是快樂?勤勞地打掃一下就清潔了,作業做完了多舒服。

五、禪定是向內求呢?還是向外求呢?向外只能求一些知識、枝末,般若是要迴光反照、觀照自己,才能證悟實相。

如何修六度?你想到對自己是有利益的,大概就比較容易去做了。

提問九:如何選擇善知識?如何知道自己所皈依的師長有正知正見?

大師:《成佛之道》上提到:「證教達實性,悲憫巧為說。」有道德、慈悲、善於說法、通達實性是善知識的條件。不要只因為我很有名氣、很高、很大、很會做事就拜我為師。學佛的人,必須有「佛教靠我,不是我靠佛教」的抱負,所謂「迷時師度,悟時自度」,你是要來度眾生的。很多問題在於自己,不在師父。

像釋迦牟尼佛的災難也很多,曾托空缽而回、馬麥充飢。如果你心想跟著這個師父真倒楣,連飯都不得吃,那麼難道你要離開他嗎?提婆達多不斷的陷害、外道的毀謗、戰遮女的謊言,佛陀也有無奈的時候啊!但是面對世間的風波,他有堅固的信念,安之若素,動都不動,絲毫沒有改變道心。

拜師父、找常住很重要,等於轉世找一個父母,但也有父母不好,而子女成聖成賢的,所以凡事要靠自己啊!

提問十:身為佛教徒如何爭取佛誕節?護持三寶?

大師:一切都在自己。現在政府將四月初八訂為「動物保護節」,我們要求給佛誕節一個國定的假日,他卻說不行。有人問:「基督教怎麼可以呢?」「沒有啊!聖誕節是行憲紀念日啊!」我們佛教徒要自立自強,運用群眾的力量向政府要求,在還沒有要求前,先展現自己的力量。我建議所有的佛教徒,到了四月初八這一天,經商的人把門關起來,在門口貼上八個大字「今日佛誕休假一天」;在工廠、公家機關服務的,填請假單「今日佛誕請假一天」,讓他們感受到佛誕的重要。

此外,我也訂四月初八為佛寶節;十二月初八佛成道日為法寶節,藉著吃臘八粥,仗佛光明,推動到每一個人家;七月十五為僧寶節。可是我每次提倡都沒有人和我響應,我感到很寂寞,希望你們這一代的年輕人能響應、提倡。

說到供僧,有時也不是很如法,例如最近的全國供僧法會,人那麼多,出家人南北奔跑,只為了吃一餐,也實在很可憐,如果能將這些錢集合起來,辦個僧伽醫院、僧伽大學,這不是更有意義嗎?再說供僧也有所謂「四事供養」:飲食、衣服、臥具、湯藥,以現代來說,教育更是重要。

最近報上刊載印經的啟事很多,我覺得他們都是在斂財,為什麼?既不是佛教會、佛教出版社,也不是正式的書店,再說印經,「經」也要有版權,過去有人排版了,那也是屬於佛教所有。印經如果拿去賣,那也就算了,他叫人來發心,大家想印經有功德就把錢寄給他,也不知道他印了幾本,更沒有人去算這些帳。現在佛教的發展,供僧、印經,什麼好的名詞都用了,實際上有許多毛病問題就發生了。對於這些問題,我也不禁憂慮,假使你們關心佛教,希望經過這次短期出家以後,大家深入了解,要有正知正見。

問題十一:如何利用課餘修持佛法,並將佛法落實、流傳於校園?

大師:如何修持都可以,就是不要作怪。說到學佛修行,有很多人馬上閉起眼睛來,見到人就沒表情,甚至這個不吃、那個不要。吃素了,嫌家裡碗不乾淨;學佛了,在同學面前見到法師經過,馬上拜下去,遲遲不起身,讓法師也不能離開,或者法師說:「一拜。」他卻說:「不行,要三拜。」這許多怪人怪事,很不好。

我提倡的是生活化、大眾化、人間化的佛法。所謂「佛法在世間,不離世間覺,離世求菩提,猶如覓兔角」,如何修行?在家裡也不要說非得打坐、念佛不可,家裡的兄弟姊妹會說這個佛教真討厭,如魔王作怪。我覺得要隨緣生活、隨遇而安、隨喜而作、隨心歡喜。

你現在讀高中,能把書讀好,我是佛教徒,考試都是名列前茅,沒有荒廢學業;或者給老師知道我尊師重道,是個模範生,給父母知道我很節儉、規矩,讓大家知道信仰佛教很好,這不就是為佛教爭光最好的修行嗎?所謂「仰止唯佛陀,完成在人格,人成即佛成,是名真現實」,人道都不具,還談什麼佛道呢?先把人做好,就是最好的修行。

提問十二:佛陀也是人成,為何有些地方佛陀和人不同,如佛陀是右脇而生?

大師:這個問題不值得研究。如果以宗教的眼光來看,什麼神奇古怪的事都有,你看動物,有由口而生的、從蛋而生的、從潮濕的地方生的,右脇而生有什麼稀奇?宗教裡什麼神奇古怪的事都很平常。以世間法來講,摩耶夫人在無憂樹下生下悉達多太子,正如現代在火車裡、馬桶上、飛機上也有人生產,甚至走路也生小孩。另外,或許是大家認為佛是神聖的,就在經典上記載了一句「從右脇而生」,總之不值得花精神去計較。

提問十三:需要具備怎麼樣的福德因緣,才能跟大師出家?

大師:每一個人,各種因緣都不一樣。請慈惠法師來講一下他的出家因緣。

慈惠法師:我會到寺廟來是因為我父親,但父親並非要我出家,他怕我學壞,所以到寺廟來比較安全,只是希望我有法會活動時,參加一下就好,但我自己一點興趣都沒有。之所以有點善根,是因為師父那時候在宜蘭辦了很多青年活動,如讀書會,師父親自指導我們讀《古文觀止》、《文選》,還有合唱團,我喜歡唱歌,但也僅止於此,其他如聽經的時間一到,我們就跑掉了。我的師兄慈莊法師和我有同樣的因緣,不得已才去,每次聽到打板要拜佛了,就說:「師父,抱歉!我有事要先走了!」

師父從不叫我們皈依,也不和我們多說話。後來我覺得這很高明,假如他那時要我們皈依、出家,說不定我們早就跑掉了。慢慢地,我們學習每天寫文章給師父改,也就不知不覺地學佛了。因為師父推動的佛教都是走文化、教育的路線,辦雜誌、出版社、幼稚園、推廣文化圖書,對我們這群年輕人來說,覺得很有意義,於是就把工作辭掉,來參加這裡的文化工作。

我也擔任很多法師的翻譯工作,有許多法師也希望我到他們那裡去出家,可是我對傳統的修行方式沒辦法接受,只有在師父的文化工作裡生了根而出家,如果不是因為師父,我也不可能出家。尤其佛光山門下的許多弟子,學歷很高,都是師父栽培的,並不是因為我們在俗家就有這個機會。

大師:慈惠法師有句話很重要,不單他一個人,很多人都說,如果沒有遇到我,他們不會出家。為什麼?我有很多善巧方便,讓他們逐漸慢慢地走上出家的道路。

在這裡的依空法師,他還是中興大學中文系三年級的學生時,佛光山辦第一屆大專佛學夏令營,他沒有被錄取,從早上一直到晚上九點,在門外徘徊,是我晚上巡夜見到他,把他引進,救了他。

夏令營結束後,他告訴我大學畢業後要來出家。當時我並不當一回事,也不抱希望,只是「哦、哦」兩聲。畢業後他寫一封信給我,說他今年不能出家,因為老師介紹他到省立彰化高中教書。那時候求職很難,一個剛畢業的學生能到省立高中教書,也是非常難能可貴。他說將來到佛教裡也會需要這樣的經歷,我說:「好、好!」當然心裡也不抱希望,因為一個女孩子走入社會,很容易改變,環境會改變一個人。

他和我約定的一年又到了,他再寫信給我。他說,學生哭哭啼啼地不讓他走,而校方也一再慰留,可能要再繼續一年。我說:「好、好!」我本來就沒有要他趕快出家,但他介意我講的一句話:「今天學生用眼淚留你,等你將來用眼淚留他們時,他們一個個飛走了。」我不知他為什麼很勇敢,就這樣出家了。

一個人過去猶豫,沒有信心,但出家後就不再做第二念,這一點很重要。我自己出家後,佛門的艱苦、無情、無理的教育,可說是非人的生活,但我從未有過第二個念頭──要離開佛教。我之所以在佛教能生根,大概是打也好、罵也好,什麼樣無情無理都覺得是「當然的」。

出家,選擇師父不是最重要,選擇道場很重要,就如我選的師父,在棲霞山同住的六年當中,他和我說話只有三次,是怎樣的三次?都是給他處罰的情況,有人打報告說我不好,他氣起來,把我修理一頓,給他罵也有二次。

我一生只見師父三次面,平時也見不到他,因為他後來做住持,是位大和尚。但我心中有他,後來回鄉探親,到他墓前禮拜,替他立塔,扶養他的家人及兄弟姊妹、親戚朋友。我最感念的是他比別的師父都好,好在哪裡?一般師父很怕徒弟勝過他,而我的師父唯有怕我不能勝過他。我了解他在默默希望我成長。

我在鎮江焦山佛學院念書,他在南京,聽說報紙發表了我一篇文章,他親自派人到鎮江買這份報紙回去看,就是看看你現在怎麼樣了。他的愛護不是嘴上的慰問,而是默默地給你成長,讓你將來在佛教裡做個佛門的龍象。在他認為:「你雖是我的徒弟,但不是我個人的,是屬於佛教的。」我今天也對佛光山的徒眾說:「我沒有覺得哪一個是我的徒弟,三分師徒,七分道友。我把大家當朋友,希望大家勝過我。」

慈惠法師在日本念到碩士回來,我說:「京都大學留你,你就讀到博士呀!」他說:「師父,不要!後面還有人,現在開山,我要回來幫忙。」依空法師在東京大學念碩士也並不為難,但他一畢業就回來,意思是先回來服務一段時間,有機會再去深造。佛光山有些徒眾在印度、美國、日本、英國、韓國留學,但是人人心中的觀念是成功不必在我,佛光山是集體創作的。

我有一個信徒,他說不要拜我做師父了,他要拜煮雲法師為師父,有人就跟這個信徒說:「你是大師的弟子,怎麼又去拜別人做師父呢?」他說:「我一年到頭也難得見大師一次,我拜其他人為師父,我可以和他在一起吃飯呀!」在我門下出家不安住而溜單的也有。為什麼溜單?鐵打常住流水僧。最主要的是沒有一個師父、一個大師兄在身旁帶他、關照他。如果我能叫他幫我拎個皮包、幫忙倒個水、替我開車,做些雜物的事情,沒有人會溜單,為什麼?他想天天都和師父在一起,有人關照。

但是有志氣的年輕人不要這樣,在佛門裡要有獨立的性格,不一定要依靠師父來關照,你自己要去關照別人。出家,也要出個好家,不能憑一念,要理性地評估一下自己未來的前途。

提問十四:短期出家捨沙彌戒後,除了工作、讀書外,平時如何修持?

大師:在家庭裡,「人」的問題比較困難,雖是兄弟姊妹也未必能很和諧,親戚朋友有的很好,有的愈近愈給麻煩。如何與人相處不麻煩?你大我小、你有我無、你對我錯、你樂我苦,這是處事微妙的人生哲學。做人不容易,人家給予難堪、諷刺、打擊、毀謗……學道的人要能將此排除,不要介意。人家說一句好話就歡喜,說你不好就難過,那麼你就在人我的幾句好話或壞話的操縱下迷失了。

佛陀說:「一個學道的人不能忍受譏諷、惡罵、毀謗,如飲甘露,不名修道人也。」說來容易,做來不易。從前我也曾在人與人之間的閒話裡慢慢地掙扎過來,心有不平:我為佛教、大眾捨身捨命,你不擁護也罷了,還要來破壞、障礙。但現在懂了,人家的譏諷、惡罵,不是不好,對我幫助很大。《金剛經》云:「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,以今世人輕賤故,先世罪業則為消滅,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」人家罵你怪你,還可以為你消災。

對於「金錢」,不要靠金錢來獲得快樂,要靠心地的寶藏,知足、智慧、般若,從「無」上去體會。

對找「職業」,一方面有因緣,一方面則要靠自己。可以給人試用二個月,比介紹信有用。自己也要有能力給人試用,勤勞盡忠、為人設想、患難與共、接受苦難的擔當,健全自己,毋須抱怨懷才不遇,別人不重用。

我在二十年前辦佛學院,有一個徒眾說:「師父待我沒有很好,如果師父用待慈惠法師的方式來待我,雖只有一天,我就甘願,死也瞑目了。」慈惠法師說了一句很好的話:「你不要這樣講,你要想我慈惠是怎樣去待師父的。」這很重要。

也有一個徒眾在一個地方負責,我在美國、佛光山幾次想打一通電話給他,想他一個人在前線需要關照,不然沒有力量、沒有後援,但幾次拿起電話又放下。為什麼?因為:

一、我教他若有事要打電話或寫信、傳真問我,但他從來不曾有過,現在師父還要主動去問候他、關心他,全山徒眾那麼多,沒辦法呀!

二、我們素無往來,連一個報告都沒有,忽然間我打一通電話給他,或許我是一念好心,但他一下要承受也很難:「今天師父打電話來,會有什麼事?哪裡做得不好嗎?」或許心裡還要七上八下。算了吧!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
要人家怎樣待我,先要怎麼待人家。你要父母關心你,你有孝順父母嗎?你要朋友對你特別照顧,你有照顧朋友嗎?你希望不喜歡你的人化解冤仇,你自己對人的瞋恨有消除嗎?

修持佛法並不是在相上、行為上計較的,不是一定要打坐、念佛、燒香拜佛……沒有那個環境就不要勉強。你能早晚在床上打坐五到十分鐘,持之以恆很好,就是不打坐,念佛能念個十口氣也很好,睡下來也能念佛直到睡著。平常的時間,走路、坐車都可以念佛,像我一生在車裡度過多少的時光,車子就是我的佛堂,在高速公路上,電線桿為我的念珠,樹木、田地、人……我要把宇宙三千大千世界念成是佛。幾十年來,我一上車,佛號就湧起,有時走路、慢跑也都在念佛。甚至牆上的鐘聲如我的木魚聲,伴我入眠,火車、汽車聲……可以說都是我的法器。

在拜佛當中也得到許多利益,佛殿裡靜靜的,只有我一個人和佛的心在交流,「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……」十五分鐘十二拜,半小時二十四拜,一小時四十八拜,並作觀想。從禮拜當中拜出自性來,把心中的佛開拓出來。

當然,念佛也要把佛號念熟、念熱,可以四種方式來念:

一、歡歡喜喜的念:歡喜踴躍,如唱歌跳舞。

二、悲悲切切的念:如喪考妣般地用感情真摯地念。

三、空空虛虛的念:念得天也空、地也空、你也空、我也空,念得什麼東西都不存在了,悠悠揚揚的。

四、實實在在的念:念得清楚、聽得清楚、想得清清楚楚。

總之,如善導大師念佛一聲,口出一尊佛;永明禪師小聲念佛,十里路外都聽得到,真是法音宣流遍傳三千界。一切全靠自己用功來修行,不要去求什麼灌頂、當身成就、即刻開悟,沒有那麼簡單容易啊!

勤勞發心也是修行,發廣大心、無顛倒心、無怖畏心……你們問我有多少修行、智慧、般若?我都不敢說。但是在「發心」方面,我真的很發心。一發心不得了,無事不辦、走路、睡覺、吃飯、工作、學佛出家,沒有困難。行住坐臥、衣食住行,哪裡沒有佛法呢?

提問十五:大師自開山以來受盡毀謗辱罵,甚至有人動刀要傷害,大師以何力量面對?

大師:沒有那麼嚴重,那是人家一時發狠,認為我是魔王。像過去我在宜蘭成立歌詠隊,台北的一些人認為我不懂佛法,只是個搞文學的,其實他們是錯誤的,像慈惠法師他們都是因為唱歌才入門的呀!對世間的事情要融會貫通才是有佛法。

事實上,如真有人毀謗、傷害……那也只是在替我消災,一個人何必樣樣都要好呢?女人長得漂亮,也不一定是好,「天妒紅顏」;才華太高,是天才,卻「英才早逝」啊!世間上一個人完全都是榮耀,這是不可能的。如釋迦牟尼佛、耶穌、孔子、老子也都是多災多難。就拿現代的印度聖雄甘地來說,他大部分的時間也都是在牢獄中度過的。

我感覺有一些傷害對自己是好的,一來給自己警惕,二來也是消災增福。我過去或許有不平的心,但現在覺得還是不夠,過去也常有人說:「佛光山、佛光山,一天到晚佛光山,統統給你們,我們都沒有了!」實在是我們受得太多了,如果有一點缺陷也是缺陷美。

有人說「佛光山商業化」,我很介意這句話,因為我一生不喜歡做商業,只做佛事。再說,到一個地方喝汽水、吃飯不要錢,會有這樣的事嗎?到寺院添油香是很正常的,不是我們獨創,其他宗教,像天主教、基督教也都有接受捐獻。何況買紀念品,他也可以把佛法帶到各處,你看現在人人手上都有一串念珠,這也是佛法的傳播呀!如果沒有錢,能製造出這些念珠嗎?凡是說這種話的人,往往都是沒有為佛光山盡過心力,不懂得要莊嚴大眾的人。

我一生買東西,例如買一雙鞋三十五元,總給人五十元。鞋商說:「人家都是要殺價,你為何要用五十元跟我買?」我說:「我也不是幫忙你呀!三十五元一雙,賺的錢有限,你賣了不能賺錢,慢慢地就要關門不做了,我就沒有鞋穿;五十元給你,多賺一些,可以改善品質,將來蓋工廠,我穿鞋子就很方便了。」我不是幫忙你,五十塊錢是幫忙我自己的。我在世間是用這種觀念在生活。

我到泰國各地去觀光,看到許多小攤販,就想要跟他們買個東西,結個緣。但是看了看,實在看不上,倒不是捨不得買,而是我不需要這許多東西。怎麼辦呢?攤位一百多家,算了,不買了!一家給一百元和他們結緣。

我到一個地方,就是要跟大家結個緣,在世間上,「結緣」很重要,別人的欺負、傷害當然是惡緣,假如我們能帶著一顆感恩的心,也是助長我們的成功。

對於「商業化」、「政治和尚」的批評,請問「政治」是什麼?佛光山一塊磚、一塊瓦,不曾要求政府補助一塊錢啊!他要給我,我也不要,我們和政治不掛勾。

有人說:「每逢選舉,佛光山一大堆出家人去選舉。」請問你不選舉嗎?公民權都不要嗎?沒有選舉權的是被褫奪公權的人。

又有人問:「你不是中國國民黨的中央評議委員嗎?」我回答:「我連會都沒有開過一次。」他卻說:「總之,你有這個名義。」我能拒絕嗎?能把它推回去嗎?我覺得那樣做更加是沽名釣譽,我認為「中央評議委員」也不是給我的,他是給哪一個?是給佛光山的,佛光山有幾十萬的信徒啊!國民黨對於有群眾力量的人,他不能不給你一個聯繫、一個名義、一個關係。隨他去了!在我心中,和政治扯不上關係。

不過,我覺得佛教也應該關心政治,如現在的人權問題、環保問題、大自然的生態,佛教徒應該多多關心,怎麼可以放棄你「莊嚴淨土」、「廣度眾生」的責任呢?

提問十六:請問大師對馬曉濱事件的看法?

大師:世間的事情都是對待法,沒有絕對的。馬曉濱就絕對要判死刑,給他死嗎?當然有許多不同的看法。「他也沒撕票!」「他還年輕!」「再給他一個悔過的機會!」這是一半人的看法。另一半人說:「如果你對他慈悲,陸正的爸爸媽媽怎麼辦呢?」「很多被綁票的人,他們父母親的『心』如何?」「社會的治安,今後還要這樣繼續嗎?」所以,世間法都是一半一半的,各有理由。

你問我什麼看法?我覺得這次政府這樣判決是沒有錯的。為什麼?因為台灣的治安太壞了,綁票的風氣太盛了,對個人的慈悲就是對大眾的殘忍,整個社會大眾的安全要去想一想,馬曉濱是「個人」,對他一個人的慈悲,今後的社會大眾後患無窮呀!所以,我覺得這次佛教界也去請願走上街頭,實有可議論的地方。假如我們為一個為國、為民、為正義犧牲的人,來抗議、來走向街頭還可以說,為一個綁票的人、犯罪的人,則是慈悲沒有般若。為一個綁票的人請願,我們的聲音大不起來,不能獲得群眾的認同。

我在美國聽到台灣有這種事情,心想:「唉!我們佛教徒為什麼要有這樣的行動呢?」但是我回到台灣,看馬曉濱的妹妹來求情,我也希望奇蹟出現,「唉!對的,再給馬曉濱一次機會吧。」心裡也這樣想。但這都是情緒上的,在真理、道理裡還是有瑕疵的。當然,法律也不是絕對公正,但這件事情這樣做,對台灣的社會大眾還是有正面的功用。

提問十七:我是一個吃素的人,我的親朋都是肉食者,他們批評我瘦巴巴的,是吃素沒營養的關係。如何說服他們?

大師:我從小吃素,都是胖嘟嘟的,我並不提倡吃素,但吃素很好。吃,在佛教裡不是嚴重的問題,當初佛陀帶領弟子托缽,不嫌貧賤,不揀精粗,根本無所謂,有什麼就吃什麼,中國的出家人自炊,當然要素食。

一般人認為素食的利益是:長養慈悲心、有柔和的性格、增加血液的清淨、健康,而我所體會吃素最好的一點是增加耐力。佛光山的大眾,一天工作十二至十八個小時,哪裡來的體力?吃素。何以知道?牛、馬、駱駝、大象都是吃草,素食的動物,但耐力都很強,相反地,老虎、獅子雖然凶猛,卻後繼無力。

佛光山有個籃球場,常常有陸軍官校、海軍官校、師範學院的同學到那裡和我們「以球會友」打籃球,陸軍官校的學生上場打五分鐘,汗流浹背氣喘吁吁要換人,我們的沙彌在球場上奔跑了四十分鐘,教練叫他下來休息,他說:「不!我還有力氣。」為什麼他的力氣那麼多?素食的緣故。素食有這麼多好處。

吃不吃素是吃一個「心」,不是一個「怪」啊!

最後,我用佛經裡的四句話貢獻給你們:

一、《華嚴經》──對自己,不忘初心。不忘記最初學佛的一念,不忘記最初要來參加修道會;不忘記自己曾在這裡許過的一點願心。

二、《維摩經》──對佛教,做不請之友。朋友互相幫忙,應如菩薩發心,不必人請自己來。

三、《八大人覺經》──對朋友,不念舊惡。不計仇恨,念好不念惡。

四、《大乘起信論》──對社會,不變隨緣。不變的原則,隨緣的大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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