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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078 緬懷長老慈嘉法師

為全山大眾開示

時間:二〇〇三年一月廿四日

地點:佛光山如來殿

各位佛光人:

今天有一個不好的消息,就是我們長老當中的慈嘉法師,今年六十五歲,今天世緣已了,往生佛國了。很多人都去替他唸經,我上午也去了高雄,最後看他一下。

慈嘉法師這個人,平常我們很少讚美他,很奇怪,我也好像和一般人一樣,在他圓寂以後,才想到他種種的好處。我今天真是感慨萬分,我今年是弘法五十年,就是在五十年前,他十五歲時,給我發現的。

我記得那時候,就像現在嚴寒的冬天寒流來臨,每個人都在發抖。晚上我要講經,他至少提早半個鐘點以前就到雷音寺,一個小姑娘坐在那裡。我要搬桌子、凳子。他就說:「我來!」他在搬的時候,我看到桌子上他的一本筆記本,我一翻,字寫得好美麗,文字好流暢。我想台灣有這麼靈巧的小女孩,不禁歡喜,就這樣桌子、凳子搬好以後,我問他:「你家住哪裡?」「我就住雷音寺後面不遠。」「你姓什麼?今年幾歲?你歡喜住到我們寺裡來嗎?」他說:「歡喜啊!」當天晚上就沒有再回去了。悠悠時光,到現在五十年,他沒有再回家。光這一點,你們說,一般人能做到嗎?他才十五歲啊!

住到雷音寺以後,我想,又沒有讀佛學院,才初中畢業啊!給他學幼稚教育當老師好了。那時候,慈惠法師都快當園長了,他就去考幼教師資訓練班,回來就做了慈愛幼稚園的老師。

那時,幼稚園教室的窗子就對到雷音寺的大門,距離不遠。我們雷音寺廚房裡有位愛姑,負責煮飯。她經常從廚房出來,喊:「慈嘉啊!去替我買豆腐去。」嘉法師就要把琴停下來:「小朋友,坐好,我要去買豆腐。」豆腐買回來了,他再繼續教小孩子。又過了一會兒:「慈嘉啊!去替我買醬油去。」他又停下來去買醬油。就這樣,不知過了多少年,他也沒有說苦,也沒有抱怨。他大概就想,這就是寺院生活,要服務,要發心。

他也沒有很大的願望,對他而言,他認為佛教培養他做幼教的老師,人生能到幼稚園教書,這一生於願足已。但是他的才華不止於此。有一次,我請朱斐居士講演,一講講了兩個小時,慈嘉有時倒杯茶水,有時擦個黑板,也坐在那裡聽講。朱斐居士講得很好,我就隨口說,可惜沒人記錄。過了兩天,他就交了一篇朱斐居士的講演稿給我。因為我有參與聽講,我驚訝地說:「你怎麼統統記得?」幾乎是不差一句。我問:「你是錄音機嗎?你才這麼小,這篇文章怎麼記得這麼好呢?」他說:「不敢當,那天也沒有專心聽,後來您說沒有人記錄,我就把它記下來了。」

就這樣子,他在雷音寺做早晚課、打掃、招待客人、洗被單、當行堂。後來我想,他要二十幾歲了,總不能這樣子讓他下去。應該讓他出家。所以,在佛光山的青年當中,他比惠法師出家還早。他就等待這一天,「哎啊!我能出家了!」忍不住歡喜踴躍。

嘉法師出了家以後,我心中又掛念:怎麼辦?我又沒有寺廟。我不能養他啊!雷音寺是人家的,我做法師,講經而已,也沒地方教他啊!送到人家那裡哪有辦法呢?於是想到:「我們來辦個佛學院!」

四十年前的那個時候,沒有地方談何容易啊!一碗飯都很難吃到,一個床舖都很難有地方睡,勉勉強強建了壽山寺,辦了壽山佛學院,他是第一屆的學生。我們第一屆的同學水準都很高,大部分都是別的佛學院畢業過來的,在寺廟裡住了好多年,幾十個學生,沒有一個人不會敲法器,個個精通維那、鐺、鉿、木魚,什麼都會,包括慈嘉法師,他也很擅長。像考試,第一年、第二年、第三年,他沒有考過第二名,都是第一名,所以大家都稱他為「三軍總司令」,就是三年中都是拿第一名。

他確實夠聰明,事實上他也不很用功讀書,好像那時身體就不太好。不過他不必用功,你平時講什麼,他通通都記得。他也沒有嫌哪個老師不好,也沒有請過假,也沒有外出過,也沒有買過,他沒有錢啊!當時我也沒有錢。後來上了佛光山,給他到日本去讀書,他在日本讀書,一直讀到畢業回來,除了在京都學校住的地方,沒有到過另外的地方。後來回來了,沒有出過國,也沒有要求想要怎麼樣,只有一次,我實在看不過去,就拿了一點錢給他,說:「你到絲路去走一遭,這是過去高僧大德們走過的。」他動了念頭:「好!到絲路去一次。」

他一生不曾想過要錢,也沒想過要名。他不是不聰明,可以說超過一般人的聰明才智、才華。像他寫《敬告佛子書》,沒人替他改過,就是那樣子。後來因為我很忙,也沒有機會常常鼓勵他,或者,我是想讓他在教育上發展,沒有讓他在文化上發展,真的是很可惜。可能他有很多的作品,我都沒看過,不知在哪裡。這個都不打緊,今天我去看他,照顧他的妙僧告訴我:他在榮民總醫院檢查,當醫生說:疑似胰臟癌。他聽了以後,一滴眼淚都沒有掉,回到房間就睡覺了。他沒有掛礙生死,不過,癌症很痛,當然他一再想減少痛苦。他也沒想要求死,也沒想要求活,任因緣轉變。尤其我們很感動的是,我在日本的時候,在高速公路上,他打了一通電話,他說:「師父!我講話講不動了。您不要掛念我,我很安然,我好歡喜。您要保重,普賢寺的人眾都招呼我很好。」

我聽說掛了電話以後,有人跟他講,因為他們相處得很熟悉了:「嘉師父,既然這樣子(他知道癌已經擴散了,沒有幾天了),那您就安心去吧!」他講了一句偉大的話:「我在等佛祖接引。」就是這樣的信心。聽說他是在今天六點半往生的。六點時,兩個眼睛睜得大大的,很明亮。舍利弗的智慧如海,舍利弗又被稱為鳩子,鳩鳥的眼睛很亮,他的兩個眼睛也是好清澈,好像海一樣。

因為他很小就來,我都把他當成小孩子,也沒有讚美過他。今天他往生了,我才想起往事,一件一件地讓我回憶起來。想到父母要孝順,等到父母去了,孝順不到是很悲傷的。像慈嘉法師這樣的徒弟,我沒有好好待他,主要是他不要。像有時到外面講經說法,給他的紅包,他都不要。他覺得他沒有用到。一個人到了沒有所求,這一生一句怨言也沒有。你有聽他發過牢騷嗎?

當然,有人也說他的脾氣,會指正人家亂講:怎麼可以這樣!怎麼可以那樣!其實,他是愛護常住,奉公守法,對於邪言邪語邪道,舉凡不正道的,他都是痛恨至極的。你們什麼人認識他的,都可以把他的事情說出來給大家做個示範。惠法師同他幾十年相處,君子之交淡如水,不過總是對他了解的,說一點給大家聽聽。

慈惠法師:嘉法師最值得成為我們的典範的是──他一直都是一個很標準的修道人。你們嫌他固執,嫌他兇,但是他都是堅持於守「道」,堅持常住的綱常紀律。不對了,他絕對不會苟且,他不會只要求別人,他自己一生就是這樣子。尤其他這個人很低調,不像人家做一點事情就膨脹,或者誇張,或者只講不做。他每答應人家講經,無論講一天,講二天,或者在學院上課,他必定把要講的內容寫成筆記,我沒進過他的房間,不知道,恐怕這些東西很多。他的字寫得非常好,人家說我的字好,但我覺得他的字比我好。

他尤其聰明,什麼東西都記得清清楚楚。我是他的前輩、師兄,可是我在台上如果講錯了,哪怕一個成語講得不正確,一個發音不正確,他都把我拉到旁邊說:「喂!你那個字不對。」

剛才師父提到我們到日本留學。佛光山第一次派徒眾留學,就是我、慈怡法師、慈嘉法師三個人。他是「三軍總司令」,當然有資格當選留學生。他跟慈怡法師兩個人是學生,我是職事,我們三個人去,都是從大學讀起,大學畢業,接著研究所碩士班、博士班。常住、師父給我們三個人的機會是一樣的,只是所修的學位不一樣。大學畢業,我們大家都可以升研究所,以他的能力,也可以上碩士班,師父也鼓勵我們上,我也就聽話上了碩士班。

可是我跟慈嘉講:「你也去考吧!」他說:「不要了,我要回去了。」我說:「才讀了大學,把碩士完成了再回去呀!」他講:「第一、常住有多少錢?即使有錢,也不能光栽培我慈嘉一個人。還有比我更傑出優秀的弟子,我應該把機會讓給別人。第二、常住人手不夠,我們一出來就是三個人,都是別的師兄弟在成就我們,我應該回去。」

我那時自己上研究所,覺得過意不去,大家都是一起來的。他就是這麼一句話,即使有經費,也應該用來培養其他的人,不能只培養我慈嘉一個人。後來不得已,就按照他的意思,讓他回來了。

我們在京都讀書,為了讀出一個結果來,讀書期間幾乎沒有出去玩過,從大阪下飛機就到京都,沒有到過別的地方。要回台灣了,我說:「慈嘉,我們都沒有去玩過,我還會再來,你就要回去了!日本的首都是東京,我也沒有去過,我們去東京一趟再回來吧!」他說:「不要啦!浪費錢。」我說:「你會給人家笑話,到日本留學,連東京都沒有去過。」他說:「那有什麼關係?你知道,一趟東京的費用多少?我們都可以飛回台灣了。」他堅持連東京都不去,後來我沒辦法了,說:「你總得找個地方走一下,不然在日本讀了幾年書,哪有人就這樣回去了?」他想了大半天說:「那你帶我到動物園去玩好了。」我真的帶他到大阪四天王寺動物園去玩。就這樣就回來了。

他不是不能讀,常住也不是不給他讀,可是師兄弟之間有這種謙讓,這點是我們今天佛光山的弟子應該學習的||對別人的尊重,有好的因緣,也分一點給人家。你們常講「分享」,這才真的叫分享。

還有,對出家人僧格的堅持。所以他沒多少錢,一直過得很淡泊,可是他很滿足。他的學問很好。我有很多事情都問他。別的不談,他對常住忠誠,對常住的服從,實在沒有話說。剛才師父講他在幼稚園教書,有時候我聽到小朋友在吵,心想老師哪裡去了?原來,他彈琴彈到一半,常住那邊喊:「慈嘉買醬油!」、「慈嘉買鹽!」、「慈嘉買什麼……」他就去了。而且不是一次。有時一個上午二、三次,才跑過去買回來,又叫了。他不是傻瓜,他很聰明,可是這樣一個人,為了常住,從來沒有發過怨言。他覺得:「我是常住的弟子,應該為常住服務。」這二點,我們師兄弟真的要好好學習,不要什麼事都計較「我」,這是他很了不起的地方。

大師:慈嘉法師第一屆學院畢業,我們定和尚是第三屆,還比他低了二年。不過,今天聽到嘉法師世緣已了,定和尚從台北排除萬難回到高雄協助,一直到萬壽園替他入斂。請定和尚也向大家講一下。

心定和尚:我進入佛光山後,也曾經被慈嘉法師呵斥過,不過我都是尊重他是師兄,尤其他是一位有板有眼,有著非常正派風範的修行者,所以我對他非常的尊敬,到現在都是帶著一種恭敬的心。

他在住院期間,我也到榮總去看過他幾次。每次都跟他報告山上的情形,或是我到國外做些什麼?到了最後這幾次,我就談到:「往後有些什麼掛念的事嗎?」他說:「沒有。」就像師父所說,就等佛祖接引。的確,他心無掛礙,正見分明,對於這樣一個長老師兄往生,我心裡一直在想,應該怎麼樣為他辦個隆重的儀式。在他生病期間,我跟他講過:「以你四、五十年的修持,說實在的,功德是上品上生,我們為你做的,只是跟你結個緣而已。」

剛剛好遇到過年期間,雖然如此,在普賢寺,很多人助念,在萬壽園也是擠滿了師兄弟。從這樣就可以看出,嘉法師普遍受到大眾敬佩和尊敬。這幾天,傳燈會給大家登記輪流助念,在農曆二十七(一月廿九日)要為他放一堂三時繫念,二十八號(一月三十日)上午做個讚頌法會後就荼毗。

他的家人由弟弟鄭秀雄居士代表,在開會時說:「我們聽山上安排,俗家沒有意見。」曾經在嘉法師單位與他共事過的,或向他學習,體會到法情友愛的,請你們多少寫一些對他懷念的文章。

大師:在叢林寺院裡,出家人對生死平常視之,人生本來「生也未曾生,死也未曾死」,你心中有什麼人,雖死猶生;你心中根本不介意,那也跟死了一樣。所以不必掛礙許多事。念佛也很好,輪流結個緣,也不要趕熱鬧,不要像世俗人一樣。就以定和尚講的方式辦理。大家為法珍重,為常住努力,我覺得才是紀念慈嘉法師最好的方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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