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304　忠孝仁愛信義和平

為上海信徒千人接心開示

時間：二○一六年七月三日

地點：上海星雲文教館音樂廳

各位朋友、各位佛光有緣人，大家晚上平安吉祥！

佛法不在於「看」，而在於「聽」，所謂「如是我聞」，重在聞、聽，而不是「如是我看」，聽比看更殊勝。比方說，今天的這場講座，看過以後就沒有了，但是我可以講給別人聽；你雖然看不到，但是可以聽我講。所以，「聽」比「看」好。

如果距離太遠，看不到，我可以聽啊！你在網路的發言，不論在世界的哪個角落，我都可以聽到，因此，聽比看更方便。我們說六根清淨，眼耳鼻舌身意的修行，耳朵的修行比眼睛更有用。好比隔著一道牆壁，你在牆的那邊，我雖然看不到，不過彼此的講話，還是可以聽得到，所以耳根就有這樣的殊勝妙用。佛經裡說：「此方真教體，清淨在音聞」，這就是如是我聞。

下午我在上海圖書館講「書中的寶藏」，以儒家基本思想「孔曰成仁，孟曰取義」講「仁義」兩個字。佛教分成幾種層次，對其他宗教也都能包容，像儒家屬於人乘的佛教，基督教屬於天乘的佛教，清靜無為的道家是聲聞乘、緣覺乘的佛教。佛教裡還有一個菩薩乘，是發菩提心的，就像各位菩薩，有出世的思想，有入世的精神，而以菩提心為主的人間佛教，也就是菩薩乘的佛教。我想各個宗教都可以求得解脫，只是信仰的層次有高低不同。

儒家講「忠孝仁愛信義和平」。你們常聽到有一句罵人的話，很不好聽的「王八蛋」，其實不是王八蛋，而是「忘八德」，就是忘記了「忠孝仁愛信義和平」這八種道德。

儒家的三綱五常，其中的五常「仁義禮智信」，就是佛教的五戒「殺、盜、淫、妄、酗酒吸毒品」。不殺生就是仁，不偷盜就是不侵犯他人的金錢，就是義；不邪淫就是不侵犯他人的身體，就是禮；不肆意傷害身心，就是智；不妄語說謊侵犯他人的名譽，就是信，所以儒家的五常和佛教的五戒，都有一個共同的關係。

現在我講我一生中對「忠」最早的概念。我從小沒有讀什麼書，十歲那一年發生「盧溝橋事變」，日本人攻打中國人，很快從盧溝橋打到了上海，再到了南京，所有的學校紛紛往大後方撤退，許多圖書館統統都沒有人管，街上、路上到處都是書。那時候我初出家才十二歲，也不認識幾個字，看到水溝裡面，有一本彩色封面的《精忠岳傳》，就將它撿起，翻看內容，講述的是岳飛的一生，母親在他的背上刺了「精忠報國」，因此在我這個幼童心中，也就生起「做人當如是也」，要忠誠、忠心。

忠，是很重要的。比方說，夫妻結婚，要對愛情盡忠，愛情才牢靠；不忠於愛情，常常搞婚外情，亂搞男女關係，那麼是非煩惱就很多了。朋友往來，要忠於友誼，交友要盡忠。此外，我們也要忠於國家、忠於主義、忠於信仰，這些都離不開一個「忠」字。

佛陀有一位弟子叫富樓那，有一天跟佛陀說：「佛陀，我要到輸盧那國去傳教。」佛陀一聽，「富樓那！你不能去，那個地方的人民，沒有宗教情操。你去了，他們對你不會有好意的。」富樓那說：「沒關係，為了佛法受一點委屈不要緊。」佛陀說：「你去了，他們會罵你。」「罵我不要緊，只要不打我就好了。」「他們會打你呀！」「打了也不要緊，只要不把我打死就好了。」「他們可能會把你打死啊！」富樓那說：「慈悲的佛陀，那也很好，把我打死了，將此一命供養給佛陀，我可以為佛教殉道。」富樓那對所信仰的佛教，就是忠誠、忠心耿耿。

中國歷史上，從古到今的忠臣義士，多得不得了。剛才講七七盧溝橋對日抗戰，第一個抵抗日本人的是吉星文團長，他後來到了台灣，再到金門，不幸於八二三炮戰給炮彈打死。還有一位抗日英雄張自忠將軍，當時日本有很多武器，戰到最後，所有的部隊都陣亡，只剩下他一人站在山溝下；他把手槍拿出來，叫祕書對他開一槍，殉國了。上千人的日本軍隊在山坡上，眼看著張自忠殉國，所有的日本兵都立正，向張自忠敬禮；雖然他是敵人，但是為國盡忠的精神值得尊敬。關於張自忠，有一部電影《英烈千秋》，你們可以研究這一段的抗戰歷史。

過去上海有一個四行倉庫，謝晉元團長率領八百國軍死守在這裡，對抗日軍，得到上海人民的擁護。他們在這個小小的倉庫樓上，孤軍鎮守了幾個月，與日本敵軍抗爭，為什麼？寧死不屈，要為國盡忠，將生命奉獻給國家。

歷史上，過去很多的老宰相、老將軍，當皇上發脾氣，桌子一拍，大喊「拖出去砍了！」那些宰相、將軍就會說：「皇上！讓我把話講完再砍好嗎？」他們不會對國家生氣懊恨，為什麼？因為要為國盡忠，中國人自古就有的忠孝節義，「忠」始終深植在他們心裡。

做人要有人的價值，人都是直身而立的；動物是四條腿，也有兩條腿的如鳥類，不過牠們都是背朝天，只有人類是頂天立地。沒有一個動物可以頭頂朝天，只能背朝天，因此身為萬物之靈、頂天立地的人類，應該具備什麼？具備道德！人要有道德，要有人格。現在很多的人，不知道廉恥，不知道慚愧，不知道自己苦惱，不知道自己罪業，所以沒有道德、沒有格。

我們要懂得三綱五常、四維八德，做到我剛才講的盡忠。所謂「忠」，就是忠於我做的事情，忠於我說的這句話，忠於我的承諾，忠於我的信用，忠於我們的交誼，忠於我們的國家，忠於我們的社會，對於「忠」，不可以把它破壞了。

尤其是信仰，我們要對信仰盡忠。如果有一個信仰佛教的人，他在佛教的機構服務，月薪是一萬塊，可是有基督教的機構說，你到我這裡來工作，給你兩萬塊月薪，可是要信基督教。結果為了這兩萬塊的月薪，就改信了基督教。請問這個人的價值值多少？就兩萬塊！難道一個人的人格，一個人的信仰，就只值兩萬塊嗎？

一個人如果金錢買得動，愛情誘得動，權力恐嚇得動，恐怕要堅守忠孝仁愛信義和平，就比較不容易。像我雖然生於貧窮的家庭，三餐吃飯困難，剛出家時對佛教也不了解，況且我最初也沒有想要做和尚，可是我在十歲時，就有為國盡忠的想法。當時正逢抗戰，我想要抵抗日本人，我要愛國家，為什麼？那時候連農村的小孩子都動員了，組織兒童隊要打日本人，我們唱歌遊行，唱著：「只有鐵，只有血，只有鐵血可以救中國。」我要犧牲，要去對抗日本人，從小就養成不怕死的性格。

我一生中曾有兩次綁赴法場，幾乎被槍斃的經歷。雖然我沒有犯罪，只是一個生在亂世的和尚，人命連螞蟻都不如。我記得那時二十一歲，就在我的祖庭宜興大覺寺被五花大綁，馬上要被槍斃，我不知道原因，也沒有罪名。可是他們把我打死了，就可以向上級報告，說又打死了一個敵人，那我又能怎麼樣？我只能做他們報功獎勵的犧牲者。

我記得綁赴法場的時候，心裡也不懼怕，我想這是佛教的教育訓練了我，只是心裡覺得可惜：我才二十一歲，就在一個鄉村郊外，砰的一槍，命就沒有了。人生實在像水泡一樣，「啵！」就消失了，父母不知道，師長、師父也不知道，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死了，可惜啊！那一天下午，天氣很好，應該是豔陽高照的，但在我的眼裡，感覺太陽有點昏暗，但是我沒有懼怕。

我今年九十歲，如果將這一生分成三個時期，第一個三十年，可以說生於憂患，遭逢抗戰、軍閥、土匪、苛捐雜稅，種種的冤枉委屈。後來到了台灣，住在別人的寺院，弘揚佛法，講說經典，可是苦難又來了，因為台灣正值白色恐怖。有一位軍隊司令跟我講，他說人家告你的文書，不只一公尺以上。

他們為什麼要告我，我有什麼罪呢？因為他們告我、舉發我，就有功勞，比方說：「佛光山是靠共產黨支援他們建築的」、「佛光山藏有長槍幾百支」。說來實在可憐，我連幾百根棍子都沒有，哪裡來的長槍呢？像這類的委屈誣陷很多。不過沒關係，我想既然出家了，就要把和尚做好，我要忠於和尚的這個身分，我要為佛教盡忠。

就像你們有了家庭，你要讓家庭健全，要忠於自己的家庭、家族、宗族，你要愛護你的團隊。如果你在一個機關，就要擁護你的主管，要忠於你的職業，要盡忠職守，這是做人的根本。如果認為主管不行，你可以離職，不過「忠臣去國，不潔其名」，一個忠臣離開了國家，絕不說自己的國家怎麼壞怎麼壞，不會說國家的不是，而說自己的好，忠臣不會這樣的。就如「君子絕交，不出惡聲」，和朋友不來往、合不來了，沒有緣分就好聚好散。

男女青年談愛情，要有愛是奉獻的想法。我愛你，不一定要占有你，把你當成俘虜、降伏你，我愛你就要尊敬你。如果你不愛我，你愛的是別人，我還是為你祝福；因為我愛你，雖然你不愛我，我們還是可以好聚好散。絕對不要因為你不愛我，我就要把你殺死、報復。「天上的星星千萬顆，地上的人兒比星多」，為什麼瞋恨、動怒只為這一個呢？愛不成就恨，我覺得這樣不對，「君子之交淡如水」，愛得淡然，就不會恨。

忠誠，應該是對我們的團體，而不是對個人。就如你們來到文教館，可能這裡的義工，或者年輕的法師，對你們說話有些不禮貌，或者有不周到的地方，這時候你就要「依法不依人」，不要計較。

例如：佛光山每年的春節過年，幾萬人上山住宿，沒有那麼多床鋪，頂多能住五千人，再多也不得床鋪，只能打地鋪。我記得有一個信徒不高興打地鋪，出言不遜：「這個鬼地方，我下次不來了！」我也不得辦法，又沒有請他來，再說並沒有義務一定要供給床鋪，能給個地方睡覺已經不錯了，實在是一地難求啊！不過到了第二年，這個信徒又來了，我就跟他開玩笑：「某某人啊，你去年不是說不來了，怎麼今年又來？」我想看他怎麼回答，結果他的回答也很妙，說：「不來不安心，來了才能安心啊！」（掌聲）

大家來到文教館，並不是為了誰對你好才來，也不是這裡的素菜好吃才來，而是為了佛法才來的，為了教育、為了文化才來的，為了這裡倡導文化、發展文化才來的呀！縱然有一點不如意，沒有關係，世間不如意的事情很多，不能這一行不高興就不要了，那一行不高興了就不來往，那你還能擁有什麼呢？忍耐，雖然不容易，不過兒不嫌母醜，忠臣不嫌國家，不要輕易嫌什麼不好。

說出來不怕你們見笑，我記得我童年時，從來沒有穿過一件新衣服。出家前家裡很窮，哥哥穿過的衣服才輪到我穿，父母沒有給我買過一件新衣。我出家了，師父想到我不能再穿在家人的衣服，而我上頭有一個師兄，他就把師兄的兩套衣服給我穿。我那時是當天決定出家，隔天就剃度，所以衣服也來不及做。師兄的這兩套衣服說也奇怪，我穿沒幾天就壞了，大概布料也不好。我當時很慚愧，覺得對不起師父，怎麼才穿幾天就壞了。

我跟隨師父十年，他沒再給過我一件衣服，也沒給過我一塊錢。有一次，師父對我說：「你沒錢用，光我喝茶的錢給你也用不完，可是我就是不給你。為了你將來好，這個道理你現在不懂沒關係，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的。」很慚愧，我那時候嘴上雖然不敢回話，可是心裡很不服氣：「哼！你是大和尚，何必說漂亮的話，不給就不給，我不稀罕也不要！」在我出家的記憶裡，除了師父打罵我以外，打罵我的人還很多，因為我是小孩子嘛！可是這十年對我的影響很大，現在回想起來，覺得師父真是偉大。

後來，我到了台灣，在台灣建立佛光山，慈惠法師幫我在全世界建了五所大學，還有好多的中學、小學、幼兒園以及佛教學院。現在我們在印度，也培養了許多當地的小孩，將來要回到印度復興佛教。我們有一支巴西如來之子足球隊，經常有人問：「你們提倡人間佛教，可是打足球能解脫嗎？打足球能了生脫死嗎？」是不能，但是我不能不用音樂藝術、體育，增加佛教的信仰人口。只要信仰人口增加了，將來佛教徒就多了，得度的人、了生脫死的人就有了，我不能不給現代人一個方便。

慈容法師也幫我在世界各地建了幾百個寺廟，辦了好多佛教的事業，設立中華學校，可以說，我們比大陸在國外辦的孔子學院，還要辦得好。我們愛國家、愛中華文化，我倡導我們每一個寺廟都要以文化為主，要有教室，要有講堂。我不全是把佛殿、房屋都建來給佛菩薩住，佛菩薩不一定要住在我們這裡，佛菩薩住在無限的虛空中，房子好難得，要給人多辦些活動、課程，給人聽經聞法。

過去在台灣的國民黨，甚至是大陸，我都曾經被列在黑名單裡面，十幾年來都不准我回大陸，我就找了好多人幫忙，特別有兩次，李瑞環政協主席他力挺讓我回大陸探親，到南京探望我的母親。北京的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，那時已經八、九十歲的高齡，他都到南京來陪我一個禮拜，我那時對他說：「您就不要來了，那麼遠！」因為他沒有坐飛機，都是坐火車。

見面的時候，他說：「我們是忘年之交。」我那時候年輕，他年紀比較大，但我們很投緣，他歡喜我有佛法，我也很尊敬他。一般都是在家眾恭敬出家眾，哪裡有在家眾給人尊敬的？可是他就像維摩居士一樣，有佛法而受人尊敬啊！

所以，人和人之間是互相的，我給你感動，你也給我感動，彼此感動來感動去，人間充滿了感動，真是美好啊！「忠」會給人感動，我希望你們在家庭裡，夫妻要忠於愛情，在社會上，要忠於責任、忠於工作，這是做人的根本。

第二，我講「孝」。有人問，佛教有孝道嗎？出家人連父母都不要了，不是都說出家無家嗎？還講孝道？這是不了解佛教，真正了解佛教的就知道，佛教的孝道不是從我們才開始，早在釋迦牟尼佛的時代，他就是一個孝子。釋迦牟尼佛怎麼會是一個孝子呢？他成道以後數年，回國返家，他的父王去世了，那許多王子們要將父王抬去火葬，佛陀就講：「讓我也承擔一份。」

為什麼？因為這是父親，不因為成佛了，就不再是父親，所以也要一起承擔抬棺。釋迦牟尼佛在出生後一個禮拜，母親就過世了，後來釋迦牟尼佛成道以後，專程到忉利天為母親講說佛法。人的身體會死亡，但靈魂是不會死的，也就是身體會死，生命是不會死的。我們提倡人間佛教，就是要讓大家了解，要相信不死的人生，人是會輪迴的。

就像氣候有春夏秋冬，冬天過去，春天不就再來了嗎？物質有成住壞空，大樓壞了、空了，空地可以重建；所以空就是有，空可以建設萬物。假如人的腸胃不空，鼻孔不空，就活不下去，空讓我們可以生存。對於空間，又如有口袋就能放錢，有皮包就能放東西。人常常為了一個辦公桌、為了一塊地、為了一條巷子、為了一條路而打官司，告到法院，互不相讓，只為了爭取有限的空間。虛空廣大無邊，你的心胸能夠大一點，整個虛空法界都會是你的呀！

這世間如果人人都有佛法，就不再有窮人。我能用佛的眼睛來看，這個世界就是佛的世界；我用佛的耳朵來聽，所有的聲音都是佛的聲音；我有雙手雙腳，我想這是佛在做事；或者我將念頭一轉，統統成為善念；將人的六根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一轉，雖說六根如盜賊般壞，但壞事可以轉變成好事，可以回頭是岸啊！

說起佛教的孝道，不但佛陀孝順，中國流傳的「目連救母」也是孝道，甚至地藏王也是講孝道的。過去許多的出家人，像《緇門崇行錄》的陳蒲鞋，他從不跟人化緣，因為出家人不是要錢的乞丐。不只是信徒給我，我也要給人，要互相給，不可以光是接受，只接受就是貧窮，叫化子才一直接受。

過去有兄弟二人死後到地府，閻羅王說：「老大，你現在到人間做人，你願意給人，還是你想接受人家給的？」由於老大願意給人，閻王就讓他做大富長者，常常布施。小弟：「我要人家給我。」這就是做叫化子，向人乞討，總想要人家給你。你們大家想要做哪一種人？

由於我師父他十年來都不給我，養成了我不積蓄金錢，也不要金錢，也沒有買的習慣。我到上海那麼多次，你們有看過我在上海哪一家商店，或到哪一家百貨公司買過東西嗎？我沒有想要什麼，因為我心中富有，所以我不需要那許多外在的物質。後來我寫書，累積的稿費不得了，這些錢要怎麼辦呢？我不會用啊！因此就拿來辦學、建道場。我是這樣子「以無為有」，以「不要為有」，這也是一種哲學。

在佛光山，我的徒弟有上千人，博碩士大概有兩、三百個，其他的一千多個，多是大學畢業。最初好多人要跟我出家，我都說不行，因為我養不起，也沒有教育徒弟的能量，我只是一個窮光蛋、貧僧。他們一群男女青年，有一百多個，後來就不管了，非得跟我出家，自己把頭髮都剃了。這怎麼辦呢？我想：好吧！那就來建寺廟吧！不然我這一生，原本是不要建寺廟的，廟已經太多了，還需要我再建嗎？

建了寺廟以後，我有一個與別家寺院不同的做法，我們是講孝道的，因此徒眾的父母與我有一個關係，我稱之為親家，就是兒女親家。因為你把兒女給我做徒弟，那我們就是親家。所以，我每兩年辦一次親屬會，讓那許多比丘、比丘尼的爸爸媽媽上山，跟子女住個二、三天，暢敘一下親子之情。如果父母六十歲了，可以請假回家祝壽；如果是七、八十歲的老人家，我們倡導的是人間佛教，一樣可以孝養父母。請慈惠法師說明一下我們的佛光親屬會。

慈惠法師：佛光山每兩年都會舉辦一次隆重的親屬會，把徒眾父母禮請到佛光山接待，就如剛才大師講的，讓父母與出家的孩子共同在山上生活個兩、三天。事實上，來的並不只是爸爸媽媽，有時候爺爺奶奶也會來，哥哥嫂嫂及小朋友都一起帶來，家人可能就十幾個，大家一同暢談。平日如果沒有親屬會的時候，父母過六、七十歲的大生日，山上也會備辦貴重的禮品，讓徒眾們帶回家為父母祝壽。親屬會大都在台灣，如果父母在國外，如馬來西亞、新加坡、泰國、美國等外籍徒眾，我們就把親屬會搬到當地。若是願意到台灣參加的，我們會準備飛機票，讓他們可以到台灣佛光山。

大師：我們的慈容法師，當初要出家時，最反對的就是他母親。他母親威嚇說：「只要你剃頭，我立刻服毒自殺。」漸漸地才得到母親的歡喜接受。他家有十一個兄弟姊妹，大哥是長榮海運的船長，也不歡喜他出家，還說：「小妹，你一出家，我就一腳把你踢到太平洋！」但慈容還是出家了。到了後來，他在普門寺做住持，不管到哪裡做住持，他的母親也跟著他住到那裡，為什麼？十一個兒女，就這個出家的女兒最好呀！慈容法師的大哥長他兩歲，今年八十三歲了，每年都好幾次上佛光山來看這個妹妹，為什麼？因為他也覺得兄弟姊妹當中，就慈容最有出息。

我為什麼要辦親屬會？為的就是讓我們出家、在家不要有距離，讓我們男女不要有太多分別，男女要平等，出家眾和在家眾也要平等。有人說：「哎呀，你們男女眾怎麼都在一起？」「咦？我沒看到男人啊！」「我沒看到女人耶！」他們互相沒有這個分別心。在佛光山，男眾、女眾很嚴持戒律的，有時候在一起一、二十年，互相都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，因為各自住在東山及西山，各有所管，各有所終。

不過講到徒眾的孝養父母，有的讓父母住到我們的老人精舍，父母就由出家的兒女來奉養；有的父母不想住到這裡，就每個月撥幾萬塊錢幫助他們養老。所以，有的父母會覺得養了那麼多兒女，到了後來年老時，沒有人理睬，反而是出家的兒女，還有一點孝順的心。

向各位報告，這就是我們的人間佛教。台灣寺廟許多的出家人，很多都沒有徒眾。為什麼我有那麼多的徒弟？因為我把他們當兒女一樣，他們的父母都是我的親家，他們的父母都是我的父母，有一份愛的心、孝順的心，才有徒弟，有因才有果嘛！

慈惠法師：像都監院慧屏法師的爸爸媽媽，就住在我們這裡。

大師：慧屏法師是輔仁大學園藝系畢業的，他的父母一定要把他送給我，而且家裡只有這麼一個兒子。另外，目前在北京文教館的慧寬法師，家中兄弟兩個，原本他爸爸叫兩個兒子都來跟我出家，我說不可以。中國人講究傳宗接代，兩個兒子都給了我，就沒有後代、沒有繼承人了。他爸爸說：「哎呀！我的一切都是佛教的，兒子也是佛教的。」我說：「不行，這還是要有一點分別的。這樣好了，留一個兒子給你，另一個出家。」後來我讓慧寬到日本留學，現在於北京通州光中文教館服務。

有人問學佛要多少錢？這問話不大實在，因為只是用錢布施，不管給一千塊、給一萬塊，再有錢都不永久，只能應急。比出錢更高一點的是出力，像做義工，這比出錢更困難。如果沒有錢，又沒有力做義工，也沒有關係，可以學習口的布施，就是說好話。你們在家學佛，一開始不一定要念佛，也不一定要看經，先學習讚歎法門，從讚歎父母子女開始。

三十年前，我初到洛杉磯，是第一個在美國創辦中華學校的人。現在洛杉磯有八十幾家中華學校，由於華人有限，招生都在搶人，但是我們的「西來中華學校」不用搶人，為什麼？我們有一個祕訣，就是讓小孩子每週到學校前，要向父母說：「爸爸、媽媽，我到西來學校去了。」我們會問他講了沒有？一定要他講！因為現在的小孩都不跟父母打招呼，父母一聽自己的小孩居然會講「爸媽我去讀書了」，會開心得不得了。

有時給小孩子分個小蛋糕，用紙袋讓他帶回家給爸媽過生日，這很容易做得到。小孩子：「爸爸媽媽我有個蛋糕，要給您過生日哦！」爸爸媽媽：「哎呀！我都忘記了，你怎麼記得我今天過生日啊？」這樣就促進了親子關係，所以我們不必為招生費心，父母自然會把小孩送來。我們不是教小孩知識，因為知識有學校的老師會教，我們是教小孩子做人、教他禮貌。

你們大家在這裡出入，要學會讚歎法門，丈夫要肯讚歎妻子，妻子要能讚歎丈夫。請問各位男士、女士，你們會說讚歎的話嗎？能夠讚歎幾句呢？頂多就幾句：太太你好漂亮、太太你好能幹、太太你辛苦了，再讚歎下去就沒有詞了。如果你們哪一位男士，能夠用一百句不同的話來讚歎老婆的，我就稱你愛情博士；同樣地，太太讚歎先生，也能讚歎一百句好話，一樣是愛情博士。

我一個出家人雖沒有這許多讚詞，但佛法教我學會讚歎。假如是先生讚歎太太：這套服裝真漂亮摩登，頭髮梳得這麼漂亮，從哪裡學來的？法國巴黎也沒有這麼好看……你說太太能不歡喜嗎？或者說，妝畫得好美、做的菜真好吃、家裡好乾淨，常常讚美太太這樣好那樣好，太太怎麼會對先生感情不好呢？

我常講一個故事，有一位先生回家吃飯，太太煮了一道北京清蒸板鴨。整隻的清蒸鴨子，卻只有一條腿。先生：「咦，還有一條腿呢？」太太：「我們家的鴨子都只有一條腿啊！」「亂講！鴨子明明都是兩條腿，怎麼我們家的鴨子只有一條腿？」「不信可以跟我到後院去看，我們池塘裡的鴨子到底是幾條腿。」「好，去看看。」

中午，鴨子在池邊休息，牠們休息是什麼樣子呢？會把一條腿蜷起來。「先生，你看我們的鴨子不是只有一條腿嗎？」先生也不簡單，馬上就鼓掌，鴨子一聽到掌聲，就放下蜷起的腿，用兩條腿游走了。先生說：「太太，你看這不就兩條腿了嗎？」太太說：「難道你還不知道嗎？有掌聲才有兩條腿呀！我平常煮飯給你吃，你一句讚美的話都沒有，當然就給你吃一條腿。假如你有讚美及掌聲，我才給你兩條腿吃！」所以，先生與太太相互間的往來，必須要有愛及讚美。

講到中國八德中的「信」，大陸現在經濟成長迅速，但是工商信用還顯得不夠，比方說奶粉有毒，食品安全很有問題，講過的話不兌現、隨便敷衍。我覺得我們的社會，尤其是像上海這樣的大都會，每天都有股票、金錢的往來，更要做全國的示範，必須要有誠信，不要違反票據法、逃漏稅捐，或造假的事情發生。有人說，上海人及北京人時常互相競爭，上海人贏在經濟第一，北京人贏在文化第一。不論文化也好或經濟也好，都是中國所需要的，唯有誠信才是最重要的。

我在書裡面，看到有一段這樣的事情：有一個孝子，媽媽有病，他省了一點錢想到街上買肉，讓媽媽補補身子，走到東街，「肉多少錢一斤？」「三塊！」「對不起，我現在要到西街去，回來再跟你買。」到了西街，也有賣肉的，「肉多少錢一斤啊？」「二塊五！」咦？比較便宜！由於孝子已向東街老闆承諾，回頭要跟他買肉，就必須有信義，所以孝子放棄二塊五的肉，寧願買三塊錢的。像這樣子守信的人生，看起來很吃虧，其實不會，這對他的未來有好處，他的厚德、善緣不知增長了多少。

就等於我過去給人踐踏傷害，實在說那是很難忍耐的。但是所謂「難忍能忍」，咬牙忍下去以後，則感覺到自己的修行至少增長了五年。或者有人給我傷害，「唉！不要計較，忍耐一下。」忍過去以後，也感覺到自己心靈的成長，至少增長了十年。所以，人生多少歲，那只是個數字，但是我修行的心態、我心理的功德，卻不是數字可以計算的；我不斷成長信仰的功德，成長苦行的功德，也成長了忍耐的功德。

有一群難民逃亡到一個果園，園裡的梨桃都成熟了，大家就隨意摘了吃，可是有一個讀書人坐在樹下不為所動。「趕快吃吧，好難得的！」「不行！這果園是有主人的。」「唉！現在戰火連天，到處都是難民，還談什麼主人？吃吧！」「我不吃，果園雖然沒有主了，難道我們的心沒有主嗎？就可以隨便嗎？」所以，人前人後，自己要能做自己的主人，這才是我們信仰的佛教。

講過了「信義」之後，再來講「和平」。在世界上，夠資格講「和」的，只有我們和尚，因為和尚是以「和」為尚，當初釋迦牟尼佛建立教團，也講六和敬。我說佛陀的六和敬，就是共產主義：第一經濟均衡（利和同均）、第二法治平等（戒和同遵）、第三思想統一（見和同解）、第四行為禮敬（身和同住）、第五語言和諧（口和無諍）、第六善心交流（意和同悅）。

佛教裡，做一個和尚是不容易的，不是一出家就可以稱為「和尚」。和尚是大叢林裡的第一把手，又叫住持、方丈、大和尚，是親教師，等於是學校的校長，才能稱和尚，一般只能稱和樣——和尚的樣子，六和敬你能做到嗎？假如我們都能做到，家庭就會幸福；假如家裡不和，就是爸爸、媽媽、兒子、女兒都在一起，也不得趣味。即使你我互不認識，彼此能和諧、和平、和好，能夠以和為貴，這很可貴。‭ ‬

說到和平的平——平等，我認為世間上最好的佛法是「平等」。就算金錢的貧富有差距，但我們人格是平等的；老少年齡有差距，但老有老的尊嚴；雖然你做官，我做平民，但人人可以做領導，只要我有條件，機會是平等的。

有人說，男女是不平等的。在西方，把女人看成是和平女神、安琪兒，女人高貴得不得了，男人見到女人來了就讓座；天氣寒冷，女人出外要穿大衣，男士會上前服務，為什麼？西方的男人很尊重女性。但是在我們東方，把女人看成是母老虎、掃把星、蛇蠍女。比方說，娶了你這個掃把星，讓我做事不順利，帶衰呀！把所有的罪過都歸給女人，我覺得這不公平。所以我倡導男女平等，我自己雖然是男人，但我希望男女之間，你為我服務，我為你服務，你尊重我，我尊重你。

佛教說有四種「小」不可以輕視。一點小火，有謂「星星之火，可以燎原」；一點水可以解渴，可以滋養我們的生命；一位小沙彌、小法王，長大了可以做大法王；小女生將來可能成為皇后，小男生長大可以做皇帝。小，不可以輕視。今天你看他很小，將來他可能很偉大。所以我們心中要有平等觀，自他不要對立，自他要平等。我覺得「人心不平，各如其面」，世界上真的和平嗎？我覺得很困難，但世界能和平，真的很好，真的要從人心的觀念上來改變，要尊重、要包容。

過去我有一位在江蘇鎮江焦山的同學，後來一同到了台灣，年齡比我大了約七、八歲。他跟我有法系的關係，就像是長兄一樣；可是他一生都在欺負我，可以說，欺負了七、八十年了，但是我忍耐，讓他討便宜。後來他顯赫一時，又更加欺負我。我心想，我不會給你打倒，要倒我自己會倒下來，不會給你打倒我的。到了他老了，八、九十歲了，來到美國西來寺，住持慈容法師對他很恭敬孝養，總是自己師父的同學、朋友嘛。

他住了好幾個月以後，終於良心發現，跟我講：「老弟呀！我到了這個年齡，人世間也過了很久了，今天有幾句話跟你講，倒也不是跟你拍馬山。你知道，我和你不是很友好，不過我在離開世間之前，有十六個字講給你聽。」他說的後幾個字，我記不得了，前面的十個字我還記得：「度量多大，事業就有多大！」他這是讚歎我，蓋了多少的廟，建了多少的大學，辦了報紙、電台，度了多少的人。

確實如此，度量有多大，事業就有多大。所以，你們學習佛法，要「量如虛空，周遍法界」，能大容大量，包容別人的錯誤，包容別人的缺點，還要能恭敬供養別人。

提問一：大師好，我來自美國，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，也是修習佛法的一位佛光人。大師之前講過「環保與心保」，也有講過儒家思想與佛教，是不是只要是真理，都能與人間佛教講得通呢？

大師：佛教跟世間什麼道理都能講得通。雖然戰爭要互相殘殺，死傷無數，但是我看過美國的一個連續劇，叫做「勇士們」，劇中的美軍為了救孤兒院的小孩，跟德國的軍隊戰鬥，美軍犧牲了好幾十個部隊，也不計較，只為了救孤兒。雖然戰爭很殘忍，但是我覺得他們也很慈悲、很有愛心。

曾經有一隻小鳥被箭射中，鳥帶著這支箭在空中飛翔，美國人看了，就想救這隻小鳥，幫忙把這支箭拔出來。全國的電台、報紙，每天都在報導小鳥飛到哪裡了，消息刊登了多少天之後，終於把這隻小鳥救下來。所以我認為，他們有善有惡，雖然他們的烤火雞很殘忍，但還是有基本的愛心。

我們在這個世間上，不應該沒有緣由的侵犯人，甚至也要愛護小動物。佛陀時代，有個殺人無數、壞事做盡的人，某天走路時看到一隻蜘蛛，忽然觸動一點慈悲心，將腳步跨大了一點，沒有一腳踩下去，饒了蜘蛛一命。後來這個人墮到地獄以後，蜘蛛從上頭吐了一條蜘蛛絲救他，讓他攀爬，不用在地獄受苦刑，這就是報恩。一念善因，終會有善果的。

過去參禪的人與修淨土的人不合，可是現在不是很好，很和平嗎？天主教、基督教跟佛教也不好，不過在台灣統統都很好，彼此都是多年的朋友，甚至過年，他們都不在家過年，都來找我過年，所以，人與人之間不一定要對立。

宇宙的真理只有一個──緣，宇宙間所有的一切，都在因緣裡面，沒有了因緣，就什麼都沒有，穿衣吃飯要因緣，發財富貴也要因緣。我過去是一個窮和尚，沒有讀過書，沒有進過學校，可是我現在是幾十個大學的榮譽博士，在大陸的名校，像北京大學的榮譽教授，也有好幾十個，我沒有一張畢業文憑耶！我想不要緊，我結緣，只要不與人對立，結果就不一樣。

希望你們今後，如果有人對你不歡喜，障礙你，所謂「道高一尺，魔高一丈」，你要忍耐，忍耐到最後，必定是勝利的，這種事情太多了。佛教說「生忍、法忍、無生法忍」，就是修忍耐法門。佛教的修行，不一定要拜佛誦經，人間佛教就在家庭裡面，你穿衣、吃飯、睡覺都能修行。

有人問禪師怎麼修行，禪師說：「吃飯、睡覺。」「咦？我也在吃飯、我也在睡覺，那我也在修行嗎？」禪師說：「你不是！你吃飯，挑肥揀瘦，吃不出美味；你睡覺，翻來覆去，睡不安穩，因此你沒有修行。」人家送來水果，禪師吃得很香甜，睡覺時往床上一躺，禪師就呼呼大睡了，同樣的吃飯睡覺，禪師與一般人就是不同。人世間，要在因地上重視，有什麼因，後面就是什麼果。

佛教說「菩薩畏因，眾生畏果」。眾生做壞事時不怕，到了結果的時候，才曉得害怕，但菩薩不一樣，他知道唯有好的因，才能結好的果，所謂「善有善報，惡有惡報，不是不報，時辰未到」。可是現在都因果錯亂，像有的人說我拜佛，怎麼不發財呢？我吃素，怎麼身體不好呢？怎麼不靈感呢？像這些都是錯亂因果。吃素是健康的因，想健康要運動、要保健、要營養，這有它一定的因果，不是吃素就能健康啊！拜佛是信仰的因果，跟發財沒有關係，要發財就要勤勞，要計算物價、經濟資本額，做市場調查，這才是經濟的因果。所以，不能把因果錯亂，這是我們大家要認識清楚的。

因果之間還有一個緣，你將種子種到田裡面，必定要有陽光、空氣、水、肥料，要有很多的緣，才能開花結果。所以，種什麼因很重要，緣只是幫助成就最後的結果。因緣果報是宇宙間的真理，大家要研究真理。

祝福大家平安吉祥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