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268　出家法

為申請剃度出家、入道者開示

時間：二○○四年五月廿四日

地點：佛光山傳燈樓梯形會議室

最近從報紙上可以看到，香港、日本甚至於台灣，自殺的人很多，還有在念國小、十幾歲的小學生就自殺的事件。生命是很自然的，其實要自殺就不應該投胎到世間上來，來了又要自殺，說不過去。我覺得結婚就不要離婚，出家也是一樣，你要出家就不能還俗，還俗表示你不守規矩、不守道、不守法。你本來做在家人，也沒有人講你不守道、不守法，幹嘛要出家後才給人家譏嫌、批評？所以，我聽到這一次你們那麼多人發心要出家，真是一大事因緣，真是了不起的事，但是也讓人很掛念，為什麼呢？

人家說：「道高一尺，魔高一丈。」你不出家，可能魔不會來找你，等到你要出家，魔就來找你了。比丘、比丘尼出家、受戒成功，叫做「怖魔」，因為這時候你有道行了，魔王就會恐怖。也因為這樣，所以魔王會在你還沒有出家、受戒成功之際來障礙你。我在想：你們對未來的障礙，能夠突破、能夠衝得過去嗎？我曾經說過一句話：「我出家後，受到了種種專制、委屈、難堪、艱困，不過我不覺得困難，有的人覺得困難，當然出家法就難守了。」但是大家很輕易地就把這句話聽過去，事實上，內容要體會得出，才能懂得這句話的意義。

冤枉、委屈是當然的教育，哪裡會不好？本來如此。你說世界上有哪個地方很好？既然好，還要出家嗎？就是因為世間上不好，才要來出家。那麼，既然出家了，就要受教育，這樣的一點挫折教育都受不了，怎麼能說出家呢？我現在承諾你們出家，不過還是掛念你們未來這條路能堅持走下去嗎？我常舉例，出家是不能回頭的，如射出去的箭不能讓它回頭，如果你堅持不下去，就好像箭射出去又回頭，射中的是自己。

一旦發出出家的誓願，就等於是昭告天下。以世間法來說，男女結婚，只有一方不同意，是不能解除婚約的，而你們現在出家，是護法龍天、十方諸佛菩薩統統都知道的，等於榜上有名了，怎麼能因為個人的任性，隨便說要就要、說不要就不要呢？出一個好家，是要培植多少福德因緣才能成就的，當然，過去有沒有福德因緣沒關係，可以從現在起發心培養。

有人問我：「我們知道出家很好，也知道佛光山很好，但為什麼有的人出家不能堅持下去，半途而廢了？」因為他的福德因緣不具足，等於天人升到天上去，也會因為五衰相現而墮落凡間。所以，培養自我的福德因緣很重要。

除此之外，出家法也很重要，但出家法不是這麼簡單奉行的，如果這麼簡單，大家就統統都出家了。什麼是「出家法」？比方說，佛要我們慈悲，你能慈悲嗎？慈悲就是出家法。出家人要忍耐，你能忍耐嗎？忍耐就是出家法。出家必定要依法、依戒，能守戒才是出家人，你能守戒嗎？守戒就是出家法。出家以後不是一個人，「僧」是僧眾，「眾」就是很多人，出家要你隨眾，你能隨眾嗎？隨眾就是出家法。隨眾早晚課、隨眾過堂、隨眾出坡、隨眾作務，光一個「隨眾」就不容易，但對向來隨眾的人，覺得本來如此，本來就應該這樣，應該慈悲、應該奉獻、應該結緣、應該守戒……凡事都是應該的，就不感到很困難。‭ ‬

我今天從日本趕回來，就是掛念你們出家的事情，你們究竟是把出家當作一時的？還是一生的呢？你自己要想清楚。出家是一生的，甚至不但一生，還是生生世世的。就如皈依三寶時所念的〈誓願文〉：「生生世世不皈依外道天魔，生生世世不信奉外道邪教。」出家是生生世世的啊！

當然，你也不用因此而害怕。有的人說：「哎呀！我的信心不具，還沒有準備好，還有什麼樣的缺點，有什麼不周到。」事實上，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沒有缺點？什麼時候才能周全、周到？什麼時候才能準備好呢？出家就是要提得起、放得下，不應該要的我就不要，應該負責任的、承擔的，就要提起。比方說，情愛我要放得下，慈悲我要提得起；執著我要放得下，團體我要能提得起；很多不當的語言、念頭、行為我要放得下，身口意勤修戒定慧我要提得起。當放下的，我要放下，當提起的，我要提起。

我委託傳燈會、學部，對各位出家前先做一些準備工作，了解、審查一下。因為現在常住發展快速，如果把出家當作兒戲，不但傷害到自己、傷害到常住，對佛教也不好。如同我剛才講的，不想要生命，就不必到世間上來，既然到世間上來，就要接受世間的權利義務，好比結了婚就不要離婚，否則又何必當初呢？出家也是一樣，出了家是有進無退的。

既然發心出家，要為自己新的人生做一個規劃：要甘於淡泊，要清淨守道，從貧窮裡建立人生的擁有。這一次，我要離開美國的時候，把三十位西來寺的出家眾集合到西來寺擁有的另一棟房子去，我說：「你們看！這一棟房子的風景好美，但不能光看外表很美，我們時時刻刻重要的是要覺得佛法很美。」他們說：「師父你講幾句話給我們聽。」其實我現在講話都是老生常談，甚至釋迦牟尼佛講的宇宙人生真理，也不是像科學家「發明」什麼原子彈、「發明」什麼飛機大炮，而是「發現」真理本來如此。

我發現，有很多不經意的往事，現在回想起來，卻意義非凡。例如：我常告訴大家的，我出生在貧窮的鄉村、貧窮的家庭，從小一無所有，但是在貧苦裡，我會慢慢找尋問題解決貧窮。我記得，所有的村莊民眾，晚上沒有一家人吃過白米飯，不要說飯，連吃個白米稀飯，都會給人家嫉妒：「哎喲！他們家每天都是吃米喔！」那麼究竟大家都吃些什麼呢？一個八人、十人的家庭，頂多也只能拿一捧米在鍋裡煮，煮到快要爛的時候，再加麵糊進去攪拌；慢慢地，攪拌到像漿糊時，再放進開水裡燒煮，如此一來，就不會完全像牛奶那麼稀了，還有一點東西可以咀嚼，這就叫做「糝籽粥」。

晚上吃過就睡覺，可是第二天早上起來，早飯在哪裡呢？沒有吃完的糝籽粥，再把它拿出來熱一熱。只是這一拿出來，由於六月是夏天，糝籽粥也就像牛奶一樣，發酵了、餿了，出現異味。那時候我雖然很小，大概六、七歲，就曉得跑到家裡的菜田裡割一把韭菜，在鍋裡炒一炒，然後把糝籽粥混合到裡面去，也就沒有異味了，還滿香、滿好吃的。

所以，貧窮不用怕，問題來了就要解決，怨恨也沒有用；你能解決問題，就能帶來成就。

我也不怕人家取笑，我的母親出身貧窮人家，但是他有富貴命，每天吃過飯就出去打牌。偶爾我也到私塾裡念書，每次到私塾去，就給先生四個銅錢，表示今天要來跟他念書。他拿了四個銅錢之後，就會開始教我們念《三字經》、《百家姓》、《千字文》。慢慢地，念到高級的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、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四書五經，費用也會增加一點。除了念書要給四個銅板，吃早飯也是拿四個銅錢，可以買兩個燒餅。

到了晚上放學的時候，我都會到母親打牌的地方等候，等到他的牌局解散了，就帶他回家。母親打牌，往往是十賭九輸，因此走在鄉村的小路上，他總是顯得一副落魄、難過的樣子，因為他不但把買晚餐的錢給輸光了，也把明天買早餐的錢都輸掉了。記得那時候，我還經常在路上掏出幾個銅板給他，解決他的困難。因此，人家都稱讚我孝順、體貼。母親問我錢從哪裡來，我就說：「我把買燒餅的錢省下來，少吃一頓早飯。」或是說：「過年去拜年，有人給我紅包啊！」

後來想想，我哪裡能有那麼多錢給母親？有一天，終於記了起來。我在童年六到十歲時期，的確收入很好。怎麼說收入很好呢？我幾乎快把這件事忘記了，因為我不認為值得感到榮耀，也不認為值得講述，就是大乘佛法，也不是全部的人都聽得懂的，也就索性不說了。後來再想到，覺得這也是了不起的事，還是可以一說。

童年時，我每天早上天還未亮，就出門撿狗屎，撿回來以後，堆成一堆晒乾，等到多少天以後，就去找人來購買。因為那個時代，市面上沒有什麼肥料可買，人家都願意購買回去作肥料，所給的幾個銅錢，也就成了我收入的來源。甚至到了十歲的時候，中日戰爭爆發，日本人到處殺人放火，我就去撿軍隊的空炮彈，以及房子燒毀後所留下的洋釘、破銅爛鐵，拿了賣去也能收一點錢。

尤其我還有一項收入。早上到先生（老師）的書房裡去背書，背過以後，先生要吃早飯了，叫我們也回家吃早飯。我哪裡能有早飯吃？就利用這個時候，或者晚上放學回家後去撿牛糞。牛糞撿來做什麼？堆了一堆以後，再找一點草來，混合在一起加水攪拌，就好像調麵一樣，和一和、踩一踩，晒乾以後也能賣錢，就有一點收入了。

所以，童年的時候，我的收入不錯。當然我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賺錢，我是要解決、突破困境，突破貧窮困苦。我從小勤勞、仁慈，對家庭的貢獻就不去講，但是我在那種困頓的生活裡，從來都沒有感到貧窮，也沒有感到低下，更沒有感到自己不可為也。我有非常強烈的自尊心，總覺得只要我長大了，就會有辦法！

這些話主要是告訴各位，你們想要出家，就要有自尊心，要保有尊嚴，不要一有病就回家找媽媽，遇到一點困難就要回家。尤其你生了病回家，父母看到了，心想：「好好的一個兒女，蹦蹦跳跳地到寺廟去，生病了就要他回家？」你忍心這樣傷害佛教嗎？在父母面前，心中要有絕不傷害佛教的信念，要衣錦榮歸、有辦法才能回家，沒有辦法怎麼可以回家呢？

當然，對於家裡的俗情，也不要過度關心。本山的弟子有一個奇怪的現象，未出家時，父母叫他讀書，他不要讀，但是出了家以後，卻硬是要讀；在家時，他對父母一點都不孝順、不負責任，出了家以後，卻動不動就說：「我要回家看媽媽、看爸爸。」他開始孝順起來了。我覺得，許多人出家以後，學會了讀書、學會了孝順父母，但是佛法卻都沒有學到。

倒也不是說不要孝順父母，也不是說不要讀書，人是活到老學不了的，再說我也倡導不但要孝順自己的父母，也要孝順天下的父母，你們都知道，我辦有一個小小的「親屬會」，主要的目的也就是想把大家的父母看成是我的父母。只是說，出了家，更應該要做到像人家所說的「移孝作忠」，把小小的孝順擴大為愛一切眾生。

希望大家出家以後，要能夠規劃自己新的人生。出家的人生怎麼規劃呢？比方說要做一個佛教的領導人。現在佛光山所需要的就是主管，你能做一個領導人嗎？你沒有慈悲，怎麼能做領導人？你沒有能力，怎麼能做領導人？你沒有耐力、沒有方法、沒有福德因緣，怎麼能做領導人？你要懂得規劃自己。如何做一個領導人？必須要培養福德因緣、要增加慈悲動力。

或許你說：「我不想做一個領導人。」那麼你出家能做什麼呢？「弘法利生。」所謂「弘法是家務，利生為事業」，你果真能弘法、能利生嗎？我常到別分院去看望大家，發現一家別分院十個住眾裡，能有一、兩個會說法的就很難得了，多數都是「啞羊僧」，不會說法。要慚愧啊！從佛學院畢業就應該要會說法，再說都已經畢業這麼多年，為什麼不會說法呢？因為你平常不用功，天天都是計較人我是非，天天嫌這個、嫌那個。難道你嫌棄人家，人家就不嫌棄你嗎？這是因為你沒有規劃自己，不知道做一個幹部、做一個眾，應該怎麼做人處事、怎麼學習。

或許你又說：「我不能領導人，也不能弘法利生。」那麼你有發心嗎？你有發心為常住、為大眾嗎？你有發心到殿堂、到大寮、到客堂去做香燈、殿主或知客嗎？也許你會說：「哎呀！為什麼要那麼忙，那麼辛苦？」事實上，你不忙，要做什麼呢？不忙，睡在棺材裡就不忙了，當你不想忙的時候就是忙不動了，要等死了啊！忙是人生的意義，忙是營養，忙是快樂，忙要忘我地忙、要沒有要求報答地忙、要沒有報酬地忙，你能為人家忙，你的快樂、人緣就不一樣了。

甚至你說：「我也不會忙，瞎忙、亂忙、沒有能力地忙。」至少你要知道苦惱，為別人歡喜：「你們做住持，我好歡喜。」「你們擔當什麼責任，我欽佩！我什麼都不會，只曉得為你們歡喜。」就像演一齣戲，你做主角，我可以跑龍套，搖旗吶喊。總之，你能知道慚愧、知道擁護別人，也是很偉大。能領導人，就做領導人；不能領導人，被人領導，這也很不錯，就怕你不知道自己，領導人也不會，被人領導也不肯，那就麻煩了。

出家要出一個好家，要很歡喜，才有前途、才有成就。即便是很苦惱、沒有用，不過你有真心，還是很好。記得過去慈惠法師常說一句話：「六十歲左右的時候，我就覺得死了也不要緊，人生能夠活到五、六十歲就不錯了。後來覺得不行，佛光山這麼美好，死了太可惜，再活個幾年吧！」因為他對常住已經發生信心，對常住已經有了希望。「給人信心、給人歡喜、給人希望、給人方便」的信條，也就是從那時候說出來的。

今天跟你們見過面後，你們也可以再想一點問題，研究出家後遇到事情該怎麼解決，都可以來跟我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