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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094 中國未來的希望——和諧社會

湖南長沙嶽麓書院明倫堂講會

時間:二○○七年四月十六日

地點:湖南長沙嶽麓書院

朱(漢民)院長、各位領導、女士、先生,大家早安,吉祥如意!

我記得一年前來到湖南長沙時,正是細雨紛飛、甘露遍灑的季節,今天再度來到這裡,則是佛光普照的好天氣。無論甘露或佛光,世界上真的、好的東西,都是最大、最美的。

陽光不嫌棄眾生,有人需要,它就賜給他溫暖;水不嫌棄眾生,有人需要,它就供給他水喝。大地不嫌棄眾生,任人踩踏,不起厭惡之心;空氣不嫌棄眾生,任人呼吸,也不計較。

佛教所說的「空」,就像太陽、空氣、大地、水,對待眾生平等、公平,不嫌棄任何人。「空」是建設萬有的根本。茶杯有了「空」間,才能裝水;房子有了「空」間,才能住人;皮包「空」了,才能放入金錢、東西;眼、耳、鼻、口、腸胃要「空」,才能活命。

雖然世界快速發展,科技日新月異,但是我認為,科技進步、物質文明不如彼此的交流、來往。世界要和平,唯有透過相互交流。中國古代有句話:「見面三分情。」見了面就好談話,談了話,問題就好解決。所以今天我們就用對談的方式來交流。

三番兩次邀我到這裡講話的李自健先生,是湖南才子,國際聞名的大畫家,他的畫就掛在聯合國大廳門口。全世界有不少領袖、政治人物,例如:荷蘭女皇、馬來西亞首相馬哈迪,都請他畫畫像,畫得比照片還要真。他邀我到這裡講話,還替我出了題目。我說座談沒有題目,隨人講,即興而來。最後我們決定以「和諧」做為座談的主題。

中國中央總書記胡錦濤先生提倡「和諧社會」,確實很不錯。世間上究竟什麼最寶貴?「和諧」最寶貴。如果生活不美滿、不和諧,就活得沒意思。所以對於即將成為眷屬的新人,親友都會祝福他們「琴瑟和諧」。無論二部或四部合唱,音聲和諧就是天籟,語言和諧就可愛,人與人的心意和諧就好溝通。

中國建國五十多年來,歷經許多苦難,時至今日,胡錦濤先生帶領全中國人做了一個偉大的覺醒,叫做「和諧」。和諧才能創造未來的新中國,才能讓人們活得更有意義。每個人都要仰賴大眾才能生存,一個家庭裡,倘若夫妻不和,父母子女不和,兄弟姊妹不和,便很難在世間生活。又例如,沒有父母養我、師長教我、朋友幫助我,沒有士農工商種植、織布,吃飯、穿衣又該如何?甚至下班回家,沒有演藝人員在電視上表演,生活也就顯得單調些了。因此,我們要時時心存感恩。

我想,中國要變換成一個和諧的社會,要先改變人民的思想觀念。有個趣談:

有一位老太太,人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,因為他經常流眼淚,便管他叫「哭婆」。有人問老婆婆為何老是哭,他回答:「我有兩個女兒,大女兒嫁給雨傘店的人家做媳婦。每當遇上豔陽高照的好天氣,我心裡就想,雨傘店的生意一定很不好,大女兒的生活怎麼辦?想著想著,不由地就流下淚來。二女兒嫁給米粉店的人家做媳婦。一遇到下雨天,我就為二女兒發愁,米粉沒有晒太陽,生意又該怎麼做?天氣好,我為大女兒的雨傘店哭;下雨了,我為二女兒的米粉店哭。」

問的人聽了,搖頭嘆息道:「老太太,要改變觀念啊!以後你看到出太陽,就想二女兒的米粉店生意一定很好;下雨了,就想大女兒的雨傘店生意一定很棒。」老婆婆聽了,恍然大悟,從此開始調整自己的觀念。一到下雨天,想到雨傘店的大女兒生意興隆就笑了,看到出太陽,想到二女兒晒了米粉可以賣錢,又笑了。自此之後,老婆婆每天笑,不再哭,也就從哭婆變成了笑婆。

所以,我們要如何從哭婆變笑婆?改變觀念很重要,不能老是執著舊觀念。例如:過去江澤民先生提倡「走出去」,現在胡錦濤先生提倡「和諧社會」,使得中國社會從改革開放以來能不斷的進步。

建設和諧社會,人民生活才能平安。舉個故事:

有一戶人家,其中一人如同孔子集合弟子般,要自家兄弟各言爾志。老大說:「我要發財。」老二說:「我要成名。」老三說:「我要權勢。」老四說:「我要傑出。」老五說:「我要擁有事業。」

老六說:「我有這麼多優秀的哥哥,我只要做個和諧的人就好。有句話說:『人為財死,鳥為食亡。』有錢不是安全之道。大哥想要發財,財多容易招人嫉妒、批評,所以我要替大哥做文宣,幫助他發財,也助他平安無事。二哥想要有名,有名也很辛苦,所謂『爬得高,跌得重』,沒名時,大家想盡辦法求名,成名時,卻又苦不堪言,連上街都不方便、不自由。不過,二哥可以放心,小弟願意幫忙做居間協調,替他說些好話,讓他不為名聲所累。三哥想要有權勢,擁有權勢很可怕,容易得罪人,因此我要替三哥調解、疏通人際。四哥想要傑出,傑出的人令人尊敬,但也難免受人批評,為避免閒話影響四哥的成就,我要助他一臂之力。五哥想要創造事業,小老弟願意幫他宣傳,做開路先鋒,讓他事業早日成功。我不需要再做什麼,只要幫助哥哥們,就已經忙不過來了。」所謂「六六大順」,六弟一到,大家都順利、和諧了。

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已近六十年,中國未來的社會不再只是雄霸亞洲,也不再是過去的「東亞病夫」,而是稱霸世界、稱雄地球。其實這一朝,不在未來,就在現在,因為中國已經開始在建設和諧社會,和諧就有力量。

五隻手指分開,只有單獨的力量,若是合成拳頭,力量就大了。所以,今後中國結合十幾億同胞的力量,共同努力,國家必定富強。最近幾次回中國,見到中青年領導們各個奮發有為,尤其有不少傑出婦女,一個個都擔任首長、領導,看來中國社會有一片大好前途。

這一趟行程,我從台灣、重慶、成都來到長沙,在中國廣大的土地上看到了無限的希望。

十幾年前,我一度消極地想:「我哪有家?」我出生在中國江蘇,在與故鄉揚州分別幾十年後,再度回到那裡,由於分別太久,地方父老們早已不認識我,人人都說:「台灣來的和尚!」我在台灣生活將近六十年,台灣人也不承認我是台灣人,都說:「這是外省和尚!」只能說自己很多情,每次從美國返回台灣,人家問我到哪裡,我都說:「回台灣。」從台灣到大陸,也說:「回大陸。」再問從大陸到哪裡,由於我在世界各地建有寺廟,因此就說:「回某地。」我把每個地方都視為自己的家,但是卻得不到認可。後來我也想通了,既然大家不認定我,那我就做個「地球人」吧!我的家在哪裡?在地球上,地球不捨棄我,我就是地球人。

光陰似箭,沒多少年,我走在世界各地,有人問:「你是哪裡人?」我自信地說:「我是中國人!」再問:「回哪裡?」也是答說:「回中國!」過去中國人在海外生活很可憐,大部分都是開餐館、照相館,替人洗衣服,過勞動生活。現在不是了,中國人在全世界,有當大學校長、教授、學者、專家,甚至榮獲諾貝爾獎、創辦大企業的,比當地人還要傑出。為什麼?因為中國文化、中國人的智慧、勤勞、務實是全世界最優秀的。

中國若能落實胡主席「和諧」的原則,希望必是無限。所謂「和諧」,不一定要兩者相同,例如做男人的,不用自怨自艾:「可惜我是男人!」做女人的,也不須感嘆:「我真不喜歡做女人。」好比花的顏色有紅、有白,不同顏色相襯才美麗。有的人喜歡坐椅子,有的人喜歡坐凳子、地板,哪一種坐得最舒服?只要心安、歡喜就舒服。

二十年前,大陸人穿的衣服清一色是灰的,不甚好看,往後幾年,偶爾出現一件紅的,就會讓人大吃一驚。而現在與過去更是大相逕庭,五顏六色、各式各樣的時裝,互別苗頭。在各種「不同」中,求得一個「同」,美麗就是和諧。

一個國家的人民,雖有男女、老少、種族、職業的不同,但相同的是擁有共同的國家。因此,在「同」中,要能容許「不同」;在「不同」中,要求一個共同點,要有相同的目標、未來和希望。

我們今天就以中國未來的希望─「和諧社會」做為談話主題。

主持人(朱漢民院長):謝謝大師開示。大師倡導的是「人間佛教」,所以「佛光普照」,普照到哪裡呢?普照到我們的日常生活裡。由此可知,所謂「和諧文化」,就是讓我們的日常生活能產生和諧。大師運用很多淺顯的譬喻來說明這個道理。我們非常難得在這裡和大師面對面交流,請大家踴躍發言。

提問一(湖南中南大學副校長李桂源):今天的主題是「和諧」,做為一個高校的教師,我們都努力地想要營造一種和諧的校園文化。畢竟校園是由各種層次、各種人等相互架構起來的。針對「和諧的校園文化」,我想聽聽大師的指引和教誨。謝謝。

大師:校長太看得起我了,這個問題應該問大教育家孔子啊!(眾笑)不過孔子有時候也會提出問題,讓學生來回答;一部《論語》就是師生之間的對答錄。校長你是學校的領導者,是老師,你提出問題,就由我這個學生來回答好了。

人的身體最和諧了,眼睛要看、耳朵要聽、鼻子呼吸空氣、嘴巴要吃飯,雙手、雙腳要動作。當中絕不能有一個不聽話,眼睛不聽話,就瞎了;耳朵不聽話,就聾了,那可麻煩。所以,不要嫌哪一個不好、哪一個不對,只要接受它,它就是好的。人的身體沒有一處沒用,即使是一塊骨頭、一塊皮膚都有用。我們身體某個部位受了創傷,流膿流血,會趕緊為它洗淨、包紮、敷藥,畢竟那是自己的。不僅身體是自己的,朋友、家人、國族、親眷、同胞、全人類,甚至寵物,小貓、小狗、小鳥、小魚,也都是我的,都值得愛護。

我感恩父母把我生在貧窮的家庭;貧窮是一種學習,貧窮也很幸福。天主教德蕾莎修女一生也以貧窮為驕傲。富貴不一定是最好的,能安於貧窮才重要。顏回安貧樂道,是貧窮嗎?其實他比我們還富有。

世間上有錢的窮人很多,貧窮的富者也不少。所以,富貴不在擁有的錢財多寡,而是心中擁有多少。我愛護一家人,就能做家長,家人也會擁護我;我愛護全班同學,就能做班長,同學也會擁護我。

拳頭能打人,但不會打慈悲的人;慈悲沒有敵人。一個人能與人和諧相處,表示做人的功夫了得。現在大學裡,最有名的學科就是管理學。真正懂得管理學的企業家,都講求和諧。例如日本松下幸之助先生曾說:「當我有一百個員工時,我會跟他們一起勞動;當我有五百個員工時,我會讚美他們,為他們加薪。當我有幾千位員工時,我每天都在他們上班的路上,對著他們合掌。」唯有與人和諧,人生才有希望。

我記得有一次台北發生勞資糾紛,許多員工希望過年加薪,到處遊行抗爭。後來在佛光山上,我和員工講話時就問:「老伯們(有些是退伍軍人),你們也可以到朝山會舘前搖旗子,要求加薪啊!」雖是開玩笑,竟也有一個老伯回應:「不要!」他說:「我們在這裡工作,每天聽你們說『老伯好』,這種尊重比什麼待遇都好,這樣就夠了,我們不要加薪。」可見比金錢重要的是自我的尊嚴、別人的尊重。

所以,「和諧」不是口頭上說說而已,是對人表示尊重。如同佛教《法華經》中的常不輕菩薩,無論別人怎麼罵他、打他,他都不回罵、不還手。他說:「吾不敢輕視汝等,汝等皆當作佛。」意思就是,每一個人都是偉大的,都受到我的尊重,「汝等皆當作佛」,我怎敢對不起佛祖呢?人人若都有這樣的心,建立和諧社會不難也。

提問二:您剛才的講演,我悟到了一點,就我個人而言,或是就我們這個家庭而言,生者的堅強面對,就是對死者最好的懷念;這也是在追求一種和諧。我想藉這個機會,請您再進一步指教:人在面臨大禍降臨時,如何坦然面對?

大師:過去每當聽到有人無疾而終,心裡會非常羨慕,第一個念頭就想:「怎麼不是我呢?我能不能也修到無疾而終呢?」

大約二十年前,我在台灣榮民總醫院看診,檢查了兩天,醫生欲言又止,最後開口問我:「出家人怕不怕死?」這個問題實在很難回答,說怕死,會被笑是沒有用的出家人;說不怕死,又太矯情,人怎麼會不怕死?於是我說:「不怕死,怕痛。」死沒有極限,痛有極限,超過了極限,英雄就變成狗熊了。話一說完,醫生說:「你身體某個部位有疑點,明天再來檢查一次。」我一聽,就說:「我沒有時間,明天要為一位比丘尼主持告別式。」他又說:「後天。」我說:「不行,後天我南部有事要處理。」最後他說:「生死不重要嗎?」我說:「重要,等有時間再說。」

面對死亡,死的人不苦,反而是在生的人會為其痛苦。假如我有能力喚醒死者,我想應該要教訓他:「你真不孝、不仁,讓母親這麼傷心!」不過這終究還是你和母親欠他的感情債,為了還債,所以才會繼續悲傷。

其實,人是死不了的。生死就如同換衣服,衣服破了,再換一件;房子毀壞,再換一間;身體老朽,再換一個。死亡就好比木柴燒火,一根燒完,再換一根,但是生命之火永不熄滅。又好比念珠,一粒念珠代表一期生命,由代表生命線的穿線,將一期一期的生命串聯起來,永遠不死。

生命的輪迴,如同時辰鐘,從一走到十二,又會再回頭。所以,面對死亡,不必難過,若真要難過,應該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難過了,因為人生了必定會死。人死了反倒要祝賀他「喬遷之喜」。

死亡如同移民,有錢的人移民到生活優渥的地方,沒錢的人就移民到生活簡單的地方。因此,人生在世重要的還是儲備功德資糧。

我再說一個經典裡的故事。有一個富翁,擁有四個太太。富翁最疼愛的是年輕貌美的四姨太,然後依序是三姨太、二姨太,最不喜歡的就是黃臉婆的大老婆。

大富翁臨死之際,深怕黃泉路上寂寞,想找個心愛的人陪同,於是他找來最愛的四姨太商量。四姨太一聽,大驚失色,說道:「活著很好,死了有什麼好?我不想陪你死。」大富翁很失望,只好找來三姨太,三姨太一聽就說:「我還年輕,你死了,我可以改嫁別人!」大富翁再找二姨太,他也說:「這個家都是靠我撐起來的,我死了,誰來照顧這個家?不過,雖然我不能陪你死,但是我一定會替你料理後事,送你到荒郊野外埋葬。」大富翁沒辦法,只好找黃臉婆的大老婆,大老婆一聽竟說:「我們女人嫁雞隨雞,嫁狗隨狗,丈夫死了,當然是跟著去。」富翁聽了甚是感動:「我平常都沒關心你,沒想到『路遙知馬力,日久見人心』,人生最後,還是你對我最好!」

四姨太如同人的身體,為了保護它,人們每天為它化妝、補充營養、運動健身,但是一旦死了,它就不再屬於我們。三姨太就是金銀財寶,在生時它是我們的,死了之後一毛也帶不走。二姨太就是親戚、朋友,雖然我平時幫助他們,但是到了這個時候,頂多也只是來上個香、獻個花,說聲再見,送我到荒郊野外埋葬,之後就沒有音訊了。大老婆就是我們的心,所謂「萬般帶不去,唯有業隨身」,只有它跟著我們繼續輪迴,讓生命生生不息。

人是死不了的,所謂「死」,只是換一個身體。但是換了身體之後,會有「隔陰之迷」,對於前生的事情完全沒有印象。其實,知道也不一定好,很多事情,還是不知道比較好。或許過去生中我們都有父母、兄弟、姊妹的關係,就因為不知道,今生是今生,前生是前生,大家才能過得很自在。

人有身體,就有障礙,好比把門關起來,出不去也進不來。但是捨去身體之後,是個「靈」,我們在這裡說話,他可能就在身旁聽我們說,只是我們看不到。你若把他當作留學去了、移民去了,解脫了、超生了,還會掛礙什麼嗎?抱著平常心看待,不要掛礙,不要執著,就能自在。

提問三:曾經聽大師說什麼是好人?心好,看所有的人都是好人;心不好,看所有的人都是壞人。能否請大師跟我們談如何做個好人?

大師:這個問題看似平常,卻很難回答。因為好人太多種了,壞人的類別也不少,要釐清楚很難,不過還是有原則。

我有個文學博士的徒弟,有一次他問我:「師父,請你告訴我,你的性格是什麼?」我從未仔細想過這個問題,但是徒弟的提問,師父總要能回答。我說:「我的性格就是與人為善、幫助人、服務人、對人好。」他又問:「還有呢?」我想一個就很多了,既然要再一個,我就說:「從善如流!凡是好的,我都服從、尊重。」我自覺熟讀《金剛經》以後,文中的「無我相、無人相」,讓我學到不執著,凡事從善如流。

在佛教裡,很難界定什麼是好人、什麼是壞人,不過也有個標準,凡是奉行十善,不殺生、不偷盜、不邪淫、不妄語、不兩舌、不綺語、不惡口、不貪、不瞋、不痴,就是善人,反之,行十惡就是壞人。這個世間,很難論好或壞,說個趣談給大家聽。

有個信徒每天都到寺院向住持大和尚問道,但無論大和尚怎麼解釋,他就是無法接受。有一天,正巧一位賣豆腐的小販送豆腐過來,見大和尚愁眉苦臉,便問:「大和尚有什麼心事嗎?或許我幫得上忙。」大和尚面有難色地告訴他:「有一個人老是喜歡和我辯論。」賣豆腐的聽了就說:「讓我來應付他。」大和尚心想:「連我都說不過他了,你有什麼本領?」不過,嘴裡說道:「好吧,讓你去跟他對一對也好。」賣豆腐的就說:「大和尚,請把袈裟、帽子借給我吧!」

隔天,那位居士又來了,賣豆腐的扮成假和尚,在道場裡正襟危坐。居士遠遠地走來,看到大和尚老早坐在佛殿裡,就說:「大和尚今天真爽快,這麼早就在等我!」緊接著豎起他的十根手指頭,假和尚見了,立即伸出五根手指回應。沒想到,居士立刻又豎起三根手指來,賣豆腐的毫不遲疑地便比出一根手指。這位居士見狀,馬上就向假和尚磕頭告退了。

見那信徒走遠,大和尚就走出來,問道:「奇怪,你都沒有開口,怎麼能輕而易舉就把他打發走呢?」賣豆腐的說:「那個人太無理了,他一來就向我比出十根手指,問我十塊豆腐要多少錢?豆腐一塊是五毛錢,十塊豆腐是五塊錢,於是我用手指向他比『五』。我們做小本生意,賺錢不容易,沒想到他竟然跟我還價:『三塊錢好嗎?』於是我用一根手指指向他,暗罵:『你實在沒良心!』被我這麼一罵,他就走了。」

另一方面,那位居士走後,逢人就說:「某某寺廟的大和尚開悟了,他的佛法實在妙啊!」眾人紛紛問他:「怎麼好法?」他說:「做人最要緊的就是去惡行善,所以我一去寺廟就舉起十根手指,問大和尚:『十惡如何對付?』大和尚立刻伸出五根手指頭,意思是:『行持五戒就可以了!』」眾人聽了一致讚歎:「真妙的回答!」五戒是不殺生、不偷盜、不邪淫、不妄語、不喝酒吸毒,能守持五戒,就不會侵犯別人的生命、財產、身體了。

接著居士再說:「我又伸出三根手指,問他:『貪、瞋、痴三毒如何對付?』他立即豎起一根手指,意思是:『一心就好。』」大家又再一次讚歎:「妙啊!妙啊!大和尚開悟了。」

從這段故事可以知道,好未必好,壞也未必壞,凡事都要看時地因緣。

不過,一般說來,好人、壞人還是有分別。能為人設想,給人希望、快樂、服務、幫助的人,當然是好人,處處偷雞摸狗、揩油、貪汙、占別人便宜的,即使不是大壞人也是小壞人。因此,是好人、是壞人存乎於一心。我覺得,對別人做一些有利的事情,那個人必然是好人,處處想要捉弄人,硬要說他是好人,他也好不起來。

每個人都希望做好人。孔子一生講仁義,這個「仁」字,是人字旁,也就是心中除了有自己,也要有別人;給人愛心、給人幫助、給人利益,自己才有「仁」。無論是孔子說的「仁」,或是佛教說的「慈悲」,其實意義都是一樣的。

提問四:對於戒定慧之間的關係,我在讀經的過程中,往往感到困惑。例如惠能大師說定和慧是非一非二,又說是「定是慧體,慧是定用」。想請大師開示,如何透過戒定慧來達到內心的和諧?謝謝。

大師:具體的說,戒定慧就是佛教的三藏十二部經典。戒,是防非止惡。定,是安定、安然,不侵犯人。至於慧,有的人用勞力賺錢,所得有限;有的人用錢賺錢,好命一些;有的人用智慧賺錢,賺的就多了。讀書要開智慧,學佛修行也要開智慧。好比嶽麓書院這個千年聖地,若無智慧的傳承,又怎能流傳到現在呢?

關於求戒、求定、求慧,各位都看過《六祖壇經》,裡頭說得很明白。以我的體驗,不一定要依照哪一本經來求得戒、定、慧。《六祖壇經》主要就是講「自心自性」,佛法不假外求,要向自己心中求。佛在哪裡?在自己心中;道在哪裡?在自己心中。

內心的寶藏,到底藏在心的哪一個部位?十幾年前,我動心臟手術,我的徒弟向醫生說:「好好待我師父,我師父很有慈悲心。」醫生就說:「你們哪裡知道師父的心,你們師父的心,只有我看過。」我說:「醫生也沒有看過!醫生看到的是心臟、肉團心,不是我的真心。」如果醫生一刀劃錯,我死了,我的心還是永恆不死。

心究竟在哪裡?小至存於一毫釐、一毛孔中,大至遍之於法界。

禪宗二祖慧可大師問初祖達摩祖師:「我心不安,請祖師安心。」祖師說:「好!把心拿來,我為你安。」二祖說:「我找不到我的心。」祖師回答:「我已經替你安好了。」慧可大師言下大悟。

這個悟道過程,很難細講,總之一句,我們忘了向自己的內心探求,我們的眼睛老是看外面,看不到自己;我們的嘴巴只會說別人不對,沒想到自己的不對。一個人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,就是最大的錯誤;知道自己的過失在哪裡的人,必定近於聖賢。

所謂「學佛」,佛有什麼值得我們學?學佛就是學自己;凡事自我要求,處處修正自己。好比衣服破了,要補一補;桌子壞了,要釘一釘。我們不是只有肉體上的毛病,還有認知上的毛病,但最重要的是肯承認自己的毛病,才能進一步修正。有的人身體有毛病,卻認為自己沒病,不願看病,甚至醫生開了藥方,他也不吃,實在是愚痴!

惠能大師聽五祖弘忍大師講說《金剛經》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的道理而開悟。所謂「住」,我們住在哪裡?住在家裡,住在嶽麓書院裡,住在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的六塵裡。

「色」就是物質,哪裡有漂亮的衣服、好吃的飯菜,我就去買、去吃;「聲」,哪裡播放電影、表演歌舞,我就去聽、去看;「香」,哪裡傳來陣陣香氣,我就去聞、去嗅;「味」,喝一杯咖啡、啜一口茶,味道好極了;「觸」,氣氛融洽、舒服,感覺真好;「法」就是對過去、未來、現在的回憶、想像。

住在六塵裡,六塵會產生變化,比方有錢很快樂,但是倒閉就很痛苦;愛情很甜蜜,但是對方突然不再愛你,就覺得活著沒有意義。所以人不能久住於外境中,尤其住在不實的境界上是危險的,唯有「無所住」才安全。

蘇東坡從長江江北的瓜州來到金山寺聽經。佛印禪師看到蘇東坡進來就說:「學士,你來遲了,這裡已經沒有你的座位了。」蘇東坡聽後回答:「既然此間無坐處,那我就以禪師四大五蘊之身為座吧。」佛印禪師接著說:「四大本空,五蘊非有,既是本空又是非有,請問你要坐在哪裡呢?」蘇東坡頓時不知如何回答,於是解了玉帶認輸。這條玉帶至今還藏在金山寺。

人們總想找到一個歸宿,找到一個安住的地方,有的人喜歡讀書,就安住在書裡;有的人喜歡賺錢,就安住在鈔票裡。但是住在這些事情上,都只是短暫的,更昇華的是住在空、無相、無著、無念上;無念而念,無住而住。

惠能大師聽了弘忍大師講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,觸動心弦,豁然大悟。悟,就如重生般,突然間對迷妄的事情明白了。接著六祖大師讚歎道:「何其自性本自清淨,何其自性本不生滅,何其自性本不動搖,何其自性能生萬法,何其自性本自具足。」意思就是說,我們的本性不是用來講有講無、講真講假、講來講去的,本心本性,本自具足。

你學習佛法,也看《六祖壇經》,但自心不在《六祖壇經》裡,要往自己的內心尋找。尤其自心可合可分,每個人的自心也可以是一體的。

提問五:做為一個教師,我的座右銘是「學而不厭,誨而不倦」,這是儒家提出的。在我的感受裡,它和佛教的「上求佛道,下化眾生」殊途同歸。我從四、五歲開始思考生死問題,三十歲對佛學進行研究,現在我已經五十歲了。這些年來對生死的思考,對佛法的研究,使我受益最大的是大乘的六度精神。今天非常有幸能和您這麼近距離接觸,我想聽您再一次深入地講一講大乘六度精神?

大師:因為時間不是很長,要講一部經不容易。不過,經典最主要的精神是在萬物無相,布施無相,度眾無人,沒有人我分別,沒有事情分別,萬佛歸一。你本身「學不厭,教不倦」,具有孔子教育家的精神,我想你在書本中也必有所得。

我一生沒有進過學校,有人問誰是我的老師,我都回答:「人人都是我的老師。」在我來大陸之前,我向所有佛光人說:「我封人了,以後不出去講經了;人老了,講不動了。」但是封人不是閉關,好比中國文人說:「我封筆了!」封筆不代表不寫字,還是可以練習寫,只是不再送人。又好比武人說:「我封刀了!」封刀不是不再鍛鍊身體,還是可以武刀武劍,只是不再與人打殺。

這一次來大陸前,我在佛光山召開信徒會議。封人了總要向大家知會一聲。那天來的都是佛光山的重要信徒,好幾千人,我一上台就說:「各位老師!」大家一聽,覺得奇怪:「我們都是信徒,為何今天師父稱我們為老師?」我說:「今天所以有我星雲,都是各位老師成就的。我這一生,從早到晚規規矩矩,就因為有你們那麼多人看著我,所以我不能我行我素,不敢隨意到店裡買東西,不敢亂來,不敢……」

我將我的一生,以十年為一期,劃分作八個時期。

第一個十年「成長的人生」。我生活在一個窮苦的家庭,沒錢讀書,不得前途。因為沒法讀書,我就在家學習做事,撿柴、燒火、煮飯、撿垃圾賣錢。

第二個十年「學習的人生」。我十二歲出家,開始學習出家人的生活。

第三個十年「參學的人生」。我到處雲水行腳,從這個寺廟走到那個寺廟,也觀摩他們如何修建寺廟。

第四個十年「文學的人生」。那時候常見有人寫文章毀謗佛教,自己也會不自量力地想:「我要學習寫文章,好和他們論證。」

第五個十年「歷史的人生」。歲月悠悠,到了四十歲,自覺雖然是個出家人,但是五音不全,不會唱誦,不會說法,也不會說各種語言,實在一無是處。不過,也有些年輕人,如慈容法師這一班青年,想要跟隨我出家,甚至我還沒同意,他們就剃頭了。

大陸寺廟的規矩不同台灣,做師父就像做父母一樣,要有能力教育徒弟,才能收人為徒。見此情況,心想:「糟糕!怎麼辦是好?」後來體會到孔子說的世間有三不朽─立德、立功、立言,於是開始興辦教育,辦佛學院、到處講學。

第六個十年「哲學的人生」。創設佛學院時,有人笑我:「這個星雲實在沒用,辦什麼教育!不會說英文,也沒讀過什麼學科,他哪有學問?」我一聽,就想:「說得也對!我應該要有學問。」所以我就開始研究學問,閱讀哲學、佛學書籍。

第七個十年「倫理的人生」。我一個人身在台灣,無父、無母、無親、無故,年紀漸漸大了,就想到徒弟們的父母也必定老了,甚至有的還病了。他們的父母常向他們說:「你回來啊!我老了、病了。」因此,經常有徒弟向我請假回家探望父母,我就說:「你們可以安排父母上山,讓我來孝養他們。」過去我一直沒有機會奉養我的父母,而佛光山提倡「人間佛教」,徒弟的父母就如同我的父母,我一樣會盡心給予照顧。

第八個十年「佛學的人生」。七十歲以後,漸漸地又回歸到學佛、修行。

由於時間有限,諸多當言而未言,辭不達意,請大家見諒,祝福各位智慧增長、吉祥如意!

主持人(朱漢民院長):非常感謝大師的一番教誨,我想在座的各位還有很多問題想請示大師。如此近距離的向大師請教,機會非常難得,可能一生很難得碰上一次,大家也都很珍惜。但時間實在有限,因此大師的講學就暫時到這裡告一段落。

今天大師的教誨,著實讓我們感受到佛光的普照。大師著作很多,我想大家還可以透過讀大師的書,再次學習大師的智慧。

藉此機會,我在這裡向大家說明。大師兩次來到嶽麓書院,一直很關心嶽麓書院的建設和發展。嶽麓書院是中國書院史上最有代表性、影響最大、延續時間最長的書院。目前國務院、國家文物局、教育部批示,希望以嶽麓書院做為基地,創辦中國書院博物館。此事也一直受到各界關注。前期的籌備及各方面手續已經完成,但是現在還面臨了一些經費上的困難,大師知道後,也希望能表達自己的一個心願。

大師:聽說中國中央已准許嶽麓書院蓋一座中國書院博物館。我覺得很有意思,嶽麓書院在一千年前的宋朝,是由出家人所建,很榮幸我兩次來到這裡講演,緬懷過去的先賢。對於千年來儒釋道在這個地方的貢獻,我實在欽佩不已,因此,我希望能為此地盡一點心力,做為拋磚引玉,期望中國書院博物館興建成功。

雖然我退位了,沒有錢,不過我不怕,無就是有,無就是無窮無盡。我一生在台灣建立好幾百間寺廟,都是從無而有的。

唐代時,江西有一位馬祖道一禪師,湖南衡山有一位石頭希遷禪師,兩人的名聲享譽四方,經常有學子前往兩地參學。所以後人就把僧眾雲遊四方稱為「走江湖」。石頭希遷肉身不壞,目前安奉於日本。多年前我到日本參觀,見禪師被藏在倉庫裡,很不忍心。所以,昨天我也向市長建議,可以和日本交涉,將石頭希遷禪師請回來,造塔供養。

石頭希遷禪師是六祖大師的最後一位弟子,是個了不起的學人,他的禪風靈活,有「石頭路滑」之稱,門下所出大將甚多。湖南不只出佛教名僧,毛澤東、劉少奇、曾國藩、朱熹也都是湖南著名的文人武將。

我和湖南的因緣也很深。在台灣,有一位三湘才子張劍芬居士。佛光山大雄寶殿的對聯「兜率娑婆去來不動金剛座,琉璃安養左右同尊大法王」,就是他替我做的。他晚年多病,乏人照顧,最後由我來孝養。

民國元年(一九一二)的湖南督軍趙恆惕居士,和我是忘年之交,目前「佛光山」三個字及好多碑記,都是他替我用魏碑字體寫的。

說到湖南人,第一任中國佛教協會會長八指頭陀敬安法師,他從小沒有讀過書,卻擅於吟詩作對,有一次遊洞庭湖,順口便吟出:「洞庭波送一僧來。」我也曾經為他出版詩集。

另外,現在學術刊物上也經常有湖南人寫的論文,所以說湖南出人才。

各位若有緣到佛光山,一定尊大家為「湖南上賓」!

主持人(朱漢民院長):大師兩次到湖南弘揚佛法,給予我們很多支持。我跟大師說,嶽麓書院是一千多年前,唐末五代時,由智璿等兩位高僧在此辦學而得。之後,嶽麓書院在此基礎上逐漸發展起來。經過一千多年,現在中國書院博物館的建設,正是代表嶽麓書院在二十一世紀的一項重大發展。

嶽麓書院和佛很有緣,今天有高僧星雲大師的支持,我想它在今後兩千年、三千年的歷史中,會產生更大的影響。我們在此衷心感謝大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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