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138　人間佛教的行者

「中華人間佛教聯合總會」成立大會

 時間：二○一五年八月九日

 地點：佛光山金光明寺

我們尊敬的長官、明光法師，各位法師、各位居士、各位人間佛教的有緣人，大家平安吉祥！

我是一個殘障老人，眼睛看不到，下面有多少人我不知道；別人講話，我也聽不到，聲音是有聽到，但意思不知道，必須講得很慢，才知道是什麼意思，不過人生歲月很自然的，在所難免，也就不去管它。明年我九十歲，能不能過得了九十歲，我不知道；每次寫一筆字的時候，我經常寫「八十九」，其實很想寫個「九十」，可是不行啊！假如過不到九十歲，又怎麼說？生死對我們出家人雖然不是那麼重要，但這個公案就很難說了。

各位今天召開成立「中華人間佛教聯合總會」，我就在考慮，應該要來祝福，但是我要花四個小時往返來去，上車下車，對一個殘障人士不大方便。不過人間佛教聯合總會的成立，這麼重大的事情，對我自己一生的信仰關係重大，因此也就不顧一切要來表示我的敬意和祝福。耽誤各位一點時間，可以嗎？大概花半個小時的時間，主要想告訴大家幾個問題：

第一個問題，「人間佛教」是誰的佛教？人間佛教不是太虛大師的佛教，也不是六祖惠能大師的佛教，當然更不是我們哪一個人的佛教，人間佛教就是佛陀的佛教。佛陀在人間，我們也在人間，我們相信佛陀的教法就叫「人間佛教」，舉凡四聖諦、十二因緣、四攝法、六度萬行……都是人間佛教。

假如說這不是人間佛教，那我們是信什麼教呢？難道我們是信畜生的佛教嗎？佛陀沒有對畜生說法，他只有對人說法。難道我們是地獄的眾生嗎？佛陀也沒有對地獄的眾生說法。難道我們是餓鬼嗎？佛陀也沒有對餓鬼說法。佛陀就是在人間行化，在人間說法。所以人間佛教就是佛教，佛教不可以說是哪一個人的，是我們大家的。現在人間佛教聯合總會的成立，各位可以說開創了歷史，今天人間佛教是你們大家的佛教。

佛陀是人間的佛陀，他有父母親，有出生的地方，有歷史可查，與其他的宗教都不同。很多的宗教完全沒有歷史性，所信的是來無影、去無蹤的神明，也不知道是否真有其人，真的、假的都不知道，但是佛陀千真萬確是真的。像佛陀的十大弟子，舍利弗運用智慧，幫助佛陀教化；富樓那到處說法，幫忙佛陀教化；迦旃延與外道辯論，幫忙佛陀教化……所以，人間的佛陀、人間的佛教、人間的弟子，完完全全都是人間的。因此，我要告訴各位：人間佛教要回歸佛陀的時代。

佛教從印度傳到世界各地，尤其傳到中國之後，在中國發揚光大，四大名山每天都是幾千幾萬的信徒去朝拜。四大菩薩都是人間的菩薩，他們救苦救難，他們有各種的修行，像地藏王菩薩就是發願到地獄救度眾生，他們都是從人出發的，也影響了中國歷代的祖師大德，不管是天台宗、華嚴宗、淨土宗、三論宗……全都是推動人間佛教，尤其中國的禪宗，所謂「一日不作，一日不食」，農禪生活就是他們的修行。

因此，人間佛教就是佛教，不必以傳統或現代來分別，傳統的佛教也是人間佛教，現代的佛教也是人間佛教。只是由於傳統的佛教時間一久，如佛法裡說的「法久則生弊」，法流傳久了就有些毛病、弊端，我們必須重新再給它整頓，樹立一個說法，所以我們就推動人間佛教。

七、八十年前，太虛大師有講過的「人生佛教」，也就是人間佛教。到了民國三十五年（一九四六），有一位慈航法師，也就是目前在台灣汐止彌勒內院肉身不壞的慈航法師，當時他喊出一句「人間佛教」，還出版了雜誌《人間佛教》，直到現在應該有七十年了，這個算是比較早有「人間佛教」的稱呼。我出家七十七年，自己也是信仰人間佛教，假如沒有人間的佛陀，我信仰誰？假如不為人間服務，我出家幹什麼呢？

我現在要告訴各位人間佛教的有緣人，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：佛教到了今天，你們知道很散漫，大家各行其事。不論大陸也好、台灣也好，我們的領袖在哪裡？我們佛教的中心在哪裡？我們佛教的大德在哪裡？我們要擁護誰來領導？我這一生很痛苦，就是我一直在尋找佛教的領導人。

幾十年前，從我信佛教之後，我就在找尋佛陀在哪裡。我曾經八次去印度，希望在印度聖地的某個地方，能夠找到一點佛陀的消息。我在大陸、台灣的時候，就想從過去的大德老師身上，找到一個領導佛教的中心。實在說很難，佛教裡的人士，自從太虛大師過世以後，有一些老和尚們，不是怕事、不敢承擔，不然就是善變，今天說的到明天就不一樣了，一承擔下來明天就改變了，一點兒也不關心佛教，對佛教也沒什麼理想。

請問各位，不管大陸也好、台灣也好，我們現在的佛教是什麼情況？坦白說，跟基督教一樣，我們變成是「呷教」的，「呷教」這句話就是「靠佛教吃飯」。過去的祖師大德們，為佛教建設了好多大叢林寺廟，建設了很多的藝術佛像，留下了豐富的佛教文化遺產。我們靠著這許多東西，其實也不為我們所有，反而政府都拿來做為觀光景點，不算是道場了，更沒有人弘揚佛法。現在我們只是靠著信徒布施，那我們給予信徒什麼？我們這許多人天師範的出家人，為什麼不能布施人間，給予信徒一些什麼呢？

佛教經典裡有說，信徒布施錢財給我們出家人，出家人也要布施佛法給他們。可是我們有布施佛法給他們嗎？就以台灣來說，台灣有多少的寺廟，出家人那麼多，可是有在說法嗎？有在布施佛法嗎？只是靠寺廟、靠信徒來供養，我們何功何德享受這許多信徒的供養？難道我們是「呷教」，靠教來寄佛偷生的嗎？所以，我覺得很難過。

為佛教發菩薩心，即使自己現在還未得度，但是「自己未度，先來度人」，這才是菩薩發心啊！我們到佛教裡面來，若是有發菩薩心，就是人間佛教；我們給佛教徒慈悲喜捨，就是人間佛教；我們幫助信徒排難解紛，就是人間佛教；我們給信徒歡喜，以信徒為榮，就是人間佛教。我們不能讓信徒來分擔佛教醜陋難堪等不好的事情，我們要很慚愧對不起十方信施，反省自己到底給了信徒什麼？

雖然我創建佛光山的時候，什麼都沒有，也是靠著信徒的幫忙，但是我總覺得要回報他們，禮尚往來。我給予他們什麼？最好的就是給他們佛法。我的徒眾不是各個都會講說佛法，有的人說得不對機、不契理，因此後來我就說：「信徒到我們寺廟裡來添油香，我們也要跟信徒添油香。」徒眾就問我說，怎麼跟信徒添油香呢？就是讚美他、鼓勵他，給他歡喜、給他方便，煮素齋飯讓他吃得歡喜，給他住宿睡覺，讓他住得歡喜……這樣大家就彼此互相有個來往。

今日的佛教徒，你問他「佛」什麼意思，他說得出來嗎？佛陀在哪裡，他能交代嗎？「師父！我信佛，佛在哪裡？」報紙上說，颱風把觀音菩薩像吹成兩截，社會也質疑菩薩自身都難保，怎麼能保護大家呢？現在的佛教徒，遠遠落後於基督教、天主教。天主教徒為什麼信仰天主教？「為了主，我們要工作；為了主，我們要傳教；為了主，我們要奉獻；為了主，我們要普施仁愛；為了主……」反觀佛教徒，有多少人肯為了佛教呢？稍微了不起的說為了自己的寺廟，為了把自己的寺廟照顧好，這就算是上等的了。

說到為了佛教，現在我們的明光法師、淨耀法師、覺培法師等人，都在共同努力，努力把人間佛教的旗幟樹立起來。佛教不一定是出家人的，每一個人都有份，在家人一樣可以為了佛教而努力，不論走到哪裡，我們大家都是為了佛教。

我現在眼睛看不到，都是徒眾讀書給我聽。前天讀到一本書，說有一位美國人到中國，想搜尋中國的隱密，了解中國不為人知的一面。他在新疆、內蒙古一帶，發現過去只要有哪一個人說自己是基督教徒，就會被政府逮捕，但是基督教徒還是前仆後繼地勇敢向前，「我是基督教徒，我不怕你逮捕！」他們無懼於政治的迫害，為什麼？因為「這是我的信仰！」佛祖有要我們信仰他嗎？我們信不信他，對佛祖有什麼要緊？但是我們不能不信仰自己啊！

今天的佛教徒，不客氣說，連佛他也沒有信。有一次我在大陸，跟幾處的出家人講：「我們要為了佛教！」後來他們很奇怪地反問我，為什麼要為了佛教？我說你們都出家了，不為了佛教，出家幹什麼呢？他又問，為什麼出家要為了佛教？他告訴我：「我們出家都是為了自己，為了生存、生活，佛教不就是要給予我們所需的嗎？我們為什麼要為了佛教呢？」所以這就是佛教衰微的原因。過去我們都是靠佛、吃佛，要佛來保佑我們，把責任都推給佛教：「你很發心！你很有貢獻！將來阿彌陀佛會感謝你，帶你到西方極樂世界……」我們出家人是來做事、服務的，幹嘛要阿彌陀佛來感謝呢？那我們是做什麼的呢？

各位都是人間佛教的行者，應該當仁不讓，要讓佛教來靠我們，而不是去靠佛教。我們是來奉獻的，要讓普世的人都知道，我們是來奉獻佛教、奉獻人群的，要讓大家歡喜。尤其是與大陸的來往，大陸目前最接受的就是人間佛教。過去的山林佛教，他們不喜歡；過去的寺院佛教，他們也不喜歡；過去的出家人佛教，他們也不喜歡。像做一個法會，需要有法器、佛像、寺廟……可是連在後面照個相都不敢。

但是我們的人間佛教，給了他們教育，給了他們禮貌，給了他們責任，給了他們歡喜，給了他們愛國、愛教、愛世間的思想，因此就覺得人間佛教很好啊！所以我們人間佛教聯合總會的成立，讓佛教未來可以在大陸遍地開花；大家目前在台灣精進播種、耕耘，以後弘揚佛法，捨我其誰！

我現在眼睛看不到、耳朵聽不到，照理講，可以睡覺休息了，其實我還是一樣每天工作。不敢說「一日不作，一日不食」，不過因為忙慣了，做為一個出家人，覺得不為人忙，對不起佛教，對不起自己的信仰，對不起家中的父母兄弟姊妹。

現在你們既然成立了人間佛教聯合總會，我希望今後要把信徒的信心找回來，希望所有人間佛教的你們，今後都要努力播種、耕耘，將人間佛教的思想傳播到全世界。就如同極樂世界，也是阿彌陀佛莊嚴起來的，如果我們自己都不來莊嚴極樂世界，不客氣說，我們念佛會有用嗎？你說台灣有哪一個人，念出了什麼程度？念了幾十年、四十年、五十年的人都有，你問他念出了什麼東西？一樣都不懂，沒有用的！

所以，我主張不論是信佛、拜佛、求佛、念佛，這都不重要，最重要的還是「行佛」。目前台灣的佛教界，你成立這個會，他設立那個會，都來不及參加，從中國佛教會、居士會、各種供僧會……實在好多啊！我們且不管他們，我們有人間佛教總會，讓佛教可以靠我們。

有一次，我到馬來西亞弘法，有八千位馬來西亞的青年，聚集在大操場唱一首歌，歌名是〈佛教靠我〉，我很感動。剛剛我來這裡之前，他們在路上告訴我：「師父！馬來西亞的佛光盃球員，在高雄與台北市大學的籃球賽，輸了對方一分，哭得很難過。」我說不要這樣子，怎麼這麼禁不起失敗，輸贏勝敗乃兵家常事。

當然現在我也有點難過，為什麼？因為當天我有參加他們的開幕典禮，他們都有這樣子（合掌），這表示什麼？就是對佛教的敬意。我也很關心他們，怕他們到了台灣卻失望而歸，因此我就給了他們每人一千元馬幣，就是每個人台幣約一萬元。為什麼呢？讓他們覺得佛教對他恩重如山，知道佛教了解青年的路費困難、需要幫忙。我覺得大家要學習觀音菩薩的救苦救難，學習文殊菩薩的行化，學習過去的祖師大德教育眾生。

我聽說有人到日本參加童子軍。現在的佛教都不參加童子軍，小孩子都去基督教、天主教了，我們佛教怎麼辦呢？所謂「好苗子」，好的小孩、優秀的年輕人、好的佛教徒，我們都需要啊！但是另一方面，我們自己也要做最好的、對世間有利益的人。

我每天早上五點鐘起床，然後口述文章，有關人間佛教的題目，我不只有五十個，還可以說上五百個、五千個。我最近寫的《貧僧有話要說》，你們都知道，很多的媒體都在批判我們的信仰，可是我敢說我有條件講「貧僧有話要說」，我的每一句都沒有假話，我敢面對他們說真話。他們說星雲大師有幾十億元，其實不只啊！幾百億也有了！但那都不是我的，是佛教的，是大家的。大家的東西，怎麼能說是我的呢？我只是一個貧僧嘛！

繼貧僧系列之後，最近刊出的「台灣選舉系列評論」，我提出希望民進黨人士能做總統，因為民進黨不做總統，以後台灣不得安定，大家吵吵鬧鬧的，連青年學生都在鬧。能由民進黨執政，為人民做事，這樣也很好。再說，現在國民黨裡沒有人，平常互相妒忌、猜忌，也不重視培植人才。現在我幫趙無任寫選舉系列的文章，將來我還要寫人間佛教系列，一方面幫助你們，一方面為了人間佛教的未來，讓每一個人都有事情做，希望將來你們都能做人間佛教的老師、傳道者。不會有困難的，有勇氣就有辦法！

我已經是風中殘燭了，未來還有幾天都不知道，對於人間佛教聯合總會，我也照顧不了你們多少，不管什麼名位，都不可以給我，我不接受的，我都不要。我只是想我還有一點過去的緣分，可以供養你們。祝福你們！還有今天我們創立的「中華人間佛教聯合總會」，我們以能參與為榮。將來人間佛教由我們把它發揚光大，這是我們一生的榮耀，我祝福你們，也祈求你們大家共同努力，謝謝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