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236　十項修鍊（上）

海內外徒眾講習會

時間：二○○四年三月十三日

地點：佛光山雲居樓

台灣自從光復後，這六十年來，佛教從早期的拜拜到改良拜拜，從念佛共修到辦佛學院、辦雜誌，但是能夠以文教來弘揚佛法的仍是極少數。直到後來，倡導僧信往來，讓信徒到寺廟參與活動、法會；倡導青年學佛，到大專院校成立佛學社團；到電視台做節目弘法，以及倡導傳戒（日本統治時期的台灣沒有傳戒）。台灣的佛教到了三十年前，才慢慢地有了一個新的方向，那就是提倡「人間佛教」。

過去太虛大師提倡「人生佛教」，是見到當時佛教界忙於超度、忙於死後服務，對於現世人生、社會的教化不夠活躍，所以喊出「人生佛教」的口號。如今，從「人生佛教」又慢慢地改進到「人間佛教」。

太虛大師提倡「人生佛教」時，並沒有遇到反對者，因為當時趕經懺的出家人，既沒有資格又不懂得佛法，當然不敢反對。但是自從「人間佛教」的口號喊出來以後，尤其是佛教人士，就有不同的看法了。因為「人間佛教」重視菩薩行與發菩提心，在小乘出離心瀰漫的中國佛教裡，雖然在信仰上是大乘，形式上卻是小乘，對人間佛教的理念也就不能接受。尤其當時的佛教以寺廟為本，以出家人為中心，一般的在家人為事業而忙碌，也沒有人來關心佛教，甚至佛教也沒有在家信徒參與或活動的餘地。所以，「人間佛教」的提倡，雖然希望讓佛教從小乘走向大乘，從出家走向在家，從山林走向社會，從寺廟走向家庭，但一般佛教徒仍然覺得只要念佛，到極樂世界，了生脫死就好了。

政府要撤退到台灣的時侯，有一位華嚴宗的大德長老發了一問：你們念佛要到西方極樂世界嗎？但極樂世界平常大門是關著的，你要先去敲門。敲了門，裡面的阿彌陀佛會問：「你是誰？」你就回答：「我是來念佛的人。」

接著阿彌陀佛再問：「你從哪裡來？」你回答：「我從娑婆世界來。」

阿彌陀佛說：「喔！娑婆世界的老太婆都是『黑漆皮燈籠』。我這裡都是光明世界，你這沒有點亮的『黑漆皮燈籠』來，要放到哪裡？回去！回去！」意思就是說，沒有智慧、沒有福德因緣，光靠念佛，怎麼能到達清淨、光明、解脫的極樂淨土呢？

曾經有一個笑話。有個念佛的人很執著，要求往生西方極樂淨土，忽然大水來了，將屋子淹了，他就爬到屋頂上，一直念：「阿彌陀佛、阿彌陀佛……」後來有獨木舟從旁邊經過，船上的人說：「你站在屋頂上太危險了，趕快上獨木舟吧！」念佛人說：「你沒有聽到我正在念佛嗎？我念阿彌陀佛，阿彌陀佛就會來接我呀！」乘獨木舟的人對他沒有辦法，就離開了。

後來，大水慢慢淹到他的膝蓋，他仍然在念：「阿彌陀佛、阿彌陀佛……」結果，來了一艘汽艇，船上的人對他說：「太危險了，趕快上船吧！」念佛的人又說：「我最討厭現代的文明與機械，我不上你的船，我會有阿彌陀佛來接我。」不得已，汽艇也只有走了。

就這樣，水一直漲到了他的胸部，情況更危險了。這時候，又來了一架直升機，機上的外國人對他說：「讓我弄繩子把你吊上直升機吧！」他一看就說：「我討厭外國人，我才不要你的救援，我只要阿彌陀佛。」他仍然口中念著：「阿彌陀佛、阿彌陀佛……」大水無情，後面的結果不用說，大家都知道了。

我們念佛、信佛，並不是要這麼愚昧、執著的。最近佛光會倡導「行佛」，因為過去學佛的人，信佛、拜佛、求佛、念佛，這是佛教在中國民間兩千年來發展的成果，但是它讓佛教愈來愈退縮，愈來愈和社會隔離，更讓佛教的菩提道愈來愈沒有力量。像現在的出家人只要發表對政治的立場、意見或看法，就備受批評，就事論事為什麼不可以呢？出家人要去當兵、要繳稅，為何沒有人說出家人可以不當兵、不繳稅呢？出家人又不是作奸犯科或被褫奪公權，為何不能關懷社會、關懷政治呢？

過去太虛大師曾喊出「問政不干治」的口號，所謂「問政」，就是可以做立法委員、參議員、縣議員、民意代表，宗教也可以關懷政治。因為民主是人人都應有的權利，如果政治人物要求佛教徒不可以參與社會公眾事務，那是不民主的。

最近，高希均教授到樹德科技大學講演，提倡現代國家、社會、團體或是個人要有像讀書會、座談會、佛學講座、檢討會等學習性的組織。高教授說：現在的人如果離開學校，幾個月都不看書，他將會慢慢地退回到原點，與書絕緣。一個人的人生不是出生有了生命才有價值，生命是從讀書、有了智慧才開始的；死亡也不是到蓋棺結束。去世，並不是生命的結束，而是你與書絕緣了。

過去講「活到老，學不了」，世間上有很多的事務要做，因為不做事就無法維持生活，但是事務之外，還要讀書、信仰與修行。如果你不讀書、沒有慧命，猶如行屍走肉，世間上多你一個、少你一個就都沒有那麼重要了。佛教講智慧、講般若、講四句偈，就是教我們開智慧，甚至將般若定義為萬行之母。每一種修行，如果沒有般若智慧引導，統統都是世間法，就像布施、持戒、忍辱，要有般若智慧引導，才是佛法。大家想一想、參一參！

十項修鍊

以下要講的「十項修鍊」，就是十種修行。人間佛教是從一句「人成即佛成」開始的，所以修行要先從人做起。要如何才能像一個人呢？

1.要有說真話的習慣

說真話的習慣對做人十分重要，所謂「人無信則不立」，誠信是做人的第二生命。《金剛經》說：「真語者、實語者、如語者、不誑語者、不異語者。」人要說實在的話。大家捫心自問：你很誠實嗎？如果連有宗教信仰的人都不誠實、不講真話，總想一有什麼事情騙過去就算了，那社會就更虛妄了。不妄語是佛教的根本大戒，過去我曾想：妄語有這麼嚴重嗎？妄語罪是否可以輕一點？但是時間閱歷久了，發現妄語的危害，是殺人不見血的，會引導人到錯誤的方向，讓整個社會都走錯了路。如此，人們生活在虛妄的社會裡，又有什麼意義呢？

除了真實的話不說是妄語，還有一種情況：當問到你們有什麼意見時，你以為不說話就好，其實不開口也是妄語，因為你「假」呀！問題問到你了，你就應該回答。或許你會說：「這一說，問題會更嚴重。」「這一說，會壞了很多事情。」「這一說，會有很多的糾紛。」「這一說就會有麻煩……」佛教准許善意的謊言，但是你包容錯誤、掩飾罪惡，就不叫善意了。你們可能會說，在佛光山教團裡，如果哪一個人的是非、好壞，我們都直說的話，幾乎是要天天吵架、天天鬥爭的，所以寧可做錯事，也不說真話。但是，現在為了修行，為了樹立自我形象，讓人承認、尊重我們，「說真話」是一個很重要的條件。

說真話要有藝術，沒有藝術的話聽起來就像是在指責別人、吹毛求疵、罵人。真話，就是對團體不能有損傷；就是對好人要有保護；就是不綺語、不兩舌、不妄語；就是對不負責任的謠言不隨便散播。譬如問：「哪一個說的？」他說：「我聽某某人說的。」或者問：「這消息哪裡來的？」他說：「大家都是這樣子講的。」

這你們就要注意了，倘若一個人跟你說：「大家都是這樣說的，別人都是這樣的看法。」你要將這個人的面目認清楚，他能夠交代什麼是「大家」嗎？什麼是「別人」嗎？我希望佛光山的人要互相友愛、尊重、協助、規勸，說話的藝術就是要有真善美。

現在佛光山做部屬的不服從、不尊重領導人，彼此沒有信賴，其中原因很多，例如語言的衝擊，造成彼此間的隔閡、距離。你們有被不實語言傷害過的，或者對什麼是真實語有意見的，都可以舉出例子，就像法院審理案件一樣，有原告與被告，日後這些紀錄結集出來，可以提供給大家做為參考。

當然，有時候只說讚美的話，也是不對的，讚美得過分也是一種假話。例如你要介紹這個人給大家認識，就說：他是個萬能博士，什麼都會，像觀音菩薩有求必應……假如有人真的有事請他幫忙，他能寫個字、畫個畫或英語翻譯嗎？他真是萬能博士嗎？不要言過其實了。

說話的藝術是需要修鍊的。佛光山的人能將口修好，會增加教團的和樂、增加生活美好的氣氛。所謂「一言以興邦，一言以喪邦」，一句話可以讓人懷恨、讓人傷心，我們又何必要用諷刺的語言傷害別人呢？學習說真話很重要，我們要做好事、說好話、存好心。學習說真話就是重新受戒，受說真話的戒，受說好話的戒。

有一種人歡喜「烏鴉嘴」，或許他認為自己很幽默，不是有意要傷害人，但是「烏鴉嘴」的幽默，教人聽起來卻很不舒服，會刺傷人。

另外，還有一種「相撲雞」，話一說出來就像要與人鬥。還有一種是「木頭人」，無論你對他說什麼，他一律都說：「我不知道，我沒有聽他說過。」像這許多毛病，我們都要去除。

2.要反省改過

山上的大眾雖然講求道德、良心與威儀，不犯戒、不犯錯，人人都想做好人、做好事，但是仍有不少人過失不斷。雖然不是什麼大過，可是得罪人、侵犯人的小過一犯再犯，對衣食住行、行住坐臥、待人處事的小過不斷，又不肯改。例如有人關心地問：「你最近怎麼一點笑容都沒有呢？」他卻說：「我不笑關你什麼事嗎？」當然有關我的事了，因為我們天天看不到你笑，會增加心裡的不愉快，怎麼會不關我們的事呢？或者問：「最近怎麼好像都沒有看到你？」他就說：「那我天天都站在這裡給你看好嗎？」在大眾中用這種口氣講話，是沒有風度的表現。甚至你好言規勸：「對人說話要客氣一點嘛！」經你這麼一說，本來他沒生氣的，反而怪罪起你來，一個小問題就演變成一個事端了。

這種過失在戒律裡，都不是很嚴重的事情，但是犯過還是要懺悔，「人非聖賢，誰能無過？知過能改，善莫大焉。」懺悔、反省、改過很重要。一個人如果看不到自己的過失，老是覺得別人不對，怎麼會進步呢？人生最大的過失就是不肯認錯。你以為不肯承認過失就沒事了嗎？事實上是會有麻煩的。

認錯是一種美德。就像小孩子犯錯，媽媽給予教訓時，如果小孩忽然說：「媽媽！我錯了，下次不敢了。」可能媽媽就處罰不下去了。所以，我覺得，每一個人都要勇於認錯，如果講話避重就輕、對自我的過失輕描淡寫，或者粉飾自己的言語，都是不會講話。

我認為，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所以能夠很快復興，是因為「無條件投降」五個字。如果是有條件的投降，一定會增加很多壓力，不容易這麼快復興。我平時跟年輕人相處，閱人無數，凡是自我講理的人，錯誤都比較多，反而承認缺點的人，必定會有進步。

認錯是一種美德，承認自己無理會有進步，不必太維護自己，將自己的缺點暴露在人前或讓人家批評也不嚴重。

佛門的認錯改過叫做「懺悔法門」。過去佛光山有人溜單了，回來的人是要跪圓門的。有的人心裡懊悔要回山來，但不肯跪圓門，他覺得太沒有面子了。其實，跪圓門以後你才有面子，你若不跪圓門，大家是不會接受你的。跪了圓門，大家同情你，過失就消除了。現在是跪齋堂，有錯誤跪齋堂，大家對你就不介意，你不肯跪齋堂，一生洗不清，會很麻煩的。

像現在的父母對兒女懺悔：「兒子！沒給你念書，覺得很對你不起。」「沒有承認你娶的老婆、嫁的人，對不起！」或者老師對學生懺悔：「各位同學！老師對不起你們，這堂課拖延了多少時間，跟大家道歉。」懺悔的妙用與好處很多。又例如，小孩子在飯桌旁吵鬧跑跳，父母向兒女懺悔，說對不起，小孩子也會道歉、反省、改過。

在佛門裡，懺悔法門有三種：第一種是在佛前、在師長前面痛哭流涕。如果認錯的時候，到佛前拜下來痛哭流涕，你的過失就能減輕；相反地，你用輕心、慢心懺悔，實則不肯改過，就不能達到懺悔的效果。懺悔還要發露，發露就是表白我哪裡錯了，例如：我偷人的錢或做了不好的事情。

在戒律裡說，只要一個人發露懺悔以後，別人就不能再批評他的過失，如果有人再重複說他偷過別人的錢，那比他犯的罪更重。

發露可以滅罪，無論是在父母的面前、在師長前、在佛前，真情流露，痛哭流涕，都是有用的。在天主教叫做「告解」，向神父告解也是一樣，神父不能再複述他過往所犯的錯誤。

第二種懺悔法，不但要流淚、流汗，還要身體發熱，才叫做至誠懇切。用精神力來懺悔、致歉才能消罪。

第三種懺悔法，是要毛孔流血，血淚交流，整個身上的細胞發熱、感動，像皮肉都裂開的那種感覺，這樣的懺悔認錯才有效果。

佛光山有五等人：

第一等：做人老實、本分、隨緣、隨眾、不二過，隨眾作務，如果調皮、搗蛋、鬧事、懶惰的，不合格。

第二等：做事積極、勤勞、樂觀、向上進取、與人為善、不嫉妒、不障礙他人。

第三等：可以講經、說法、弘法、有智慧、知輕重、知權衡、能化解人我的是非、煩惱，不製造問題而能解決問題的，不取巧、不無明、不好享受的。

第四等：凡事很熱誠、不推諉，勇往向前、擔當、負責、吃苦、耐勞，為人擔當過失，可以犧牲自己，成就團體大眾的，沒有抱怨、瞋恨、不滿的心理。

第五等：最高是明理，不說理，不執著理，大眾才是對的。在佛光山，說什麼人好不好、對不對，一聽就可以知道，凡是沒有能力的人都是說理。

我希望你們好，希望你們有成就，希望你們進步，但是你們也要有進步的條件。

3.追求自我超越

追求就是嚮往，在佛光山，想自我超越的人，有的人要求去念大學、念碩士、念博士，但是你不明理，也不能超越，求榮反辱。過去，我規劃要送去讀書的人將來可以做我們大學的校長、教務主任、學務長或做雜誌主編，因為要向政府辦理登記，必須具有大學學歷以上。

不過，有的人很能幹，已經具有做領導人、主管的條件，又何必再去念書呢？相反地，如果你不能做主管，讀博士、碩士又有什麼用？讀回來只有讓別人看不起你，處處都以「博士」、「碩士」講話或做事的標準來要求你。所以，你要有自知之明，自己真具備有讀書的條件嗎？並不是人人都能做博士的。

所謂「超越」，是你現在會煮飯了，還要會煮菜；會煮菜了，還要會辦齋；現在做了知客，還可以做代表對外交涉；會掃地，還要懂得環保清潔；在殿堂做香燈，還要會對信徒說法。凡事要自我超越，如果你在體能上不超越、在智能上不超越、在語言上不超越，你的知見就落伍了。

我們要如何超越？像慈容法師，年輕時是宜蘭鄉下的一個小姑娘，能有什麼前途與未來？但他不服輸，要超越，所以參加念佛會學敲法器。現在佛光山的人眾當中，說到敲木魚，是沒有人能勝過慈容法師或慈嘉法師的。帶領幼稚園小朋友期間，他們也都很努力研究方法，可以說，一路走來，無論做什麼事都很認真，這就是超越自己、超越極限。不像有的人只會說：「唉！是我沒有用！」「唉！不要跟人搶，那是人家有福氣，我們沒辦法！」「我這麼努力、精進，就是沒有貴人幫助或提攜！」你自己不求超越，光說這些話，對自己也不能有幫助。

如何超越？例如：原本看一本書需要一個禮拜的，現在一天讀完；原本一個月讀三本書的，現在一個月讀四本；撰寫一篇文章，規定自己要在多少時間內完成。

像心定和尚為了要超越自己，很努力講英文，甚至到處發心結緣，在慈悲上超越，在隨緣上超越。尤其他隨眾上殿、過堂，即使很忙，忙到晚上一、兩點回來，五、六點鐘也還要起來與你們做早課。難道他不疲倦嗎？他是為了超越。為了領眾，他以身作則，樹立形象，勤勞精進。

其實，在佛光山，無論是工作上、讀書上、說話上、修行上，求自我超越的人很多。無論做什麼事情，都要用智慧、用能力、用勤勞、用辛苦、用誠意、用鍥而不捨去超越。尤其在世界各地擔任職事的人，在做人處事、領導信徒方面要能超越；在佛學院讀書的同學也要超越極限，在一個學期之中，規定自己讀幾本書。許多人去留學，第一個學期都要先讀五十本書，教授才肯收他做學生，所以我們也要自我要求。

在十大修鍊中，說真實語的習慣，如何養成？面對過失，如何反省改過？習慣要改變、過失要改善，等於割自己的肉一樣很痛苦，所謂「惡習難改」，你沒有勇氣、沒有決心是改不了的。自我超越也是不容易，像運動員要超越體能的極限，冒險家不顧生命危險超越極限，讀書人懸梁刺股也是要超越極限。如何超越自我極限？要發願，用願力幫助自己超越，必定會有進步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