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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266 再談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

佛光山徒眾講習會

時間:二○一六年八月廿八日

地點:佛光山藏經樓

昨天晚上的講說未盡其意,後面還有一些內容,現在繼續把它講完。這我們叫做「還原真相」,時間也會幫助一個人還原真相。

第七、我不喜歡說理,喜愛落實。

我不喜歡說理,喜歡成果,喜歡落實。現在的人都歡喜說多少理由,例如今天我就問一個主管:「那一個地方價碼值多少?」他說他不知道。我記得這一次在祖庭大覺寺,有一位南方集團的龍金光先生說,他看了《人間佛教回歸佛陀本懷》,他的父母是拜拜的,但對他沒有什麼影響,也不懂什麼信仰,看了這一本書以後,忽然有一個念頭──價值跟隨。他不說「信仰」,只是覺得人間佛教的「價值」很高,應該要隨順這個價值往前走。

對於這個「價值」,佛教的「菩薩五十二階位」,從十信到等覺、妙覺,一級一級,就是價值的不同;「四果阿羅漢」,初果、二果、三果、四果,就等於學校一年級、二年級、三年級……價值也不同。又例如我們的道場,叫別院、分院、禪淨中心、講堂,功能價值也是不同。每一個人的條理要分明,價值觀念一、二、三、四,要清楚明白。

我們對佛陀的信仰,就像我講過的:佛陀在哪裡?在我們心中嗎?不會。有的人心中沒有佛,只有煩惱,心中充滿貪欲、瞋恨、嫉妒、愚痴,佛陀怎麼會和它們在一起?

佛陀究竟在哪裡呢?在虛空中,橫遍十方,豎窮三際。虛空裡的佛陀是什麼樣子?這要看你信仰的程度。「若人欲識佛境界,當淨其意如虛空」,如果你的心和虛空差不多,就知道佛陀是什麼樣子。

我用虛空譬喻佛陀,就是說佛陀在我們的信仰裡,只要我們的信仰如虛空一樣,就能認識佛陀。何以知道?比如我告訴你們:「這一位張先生是佛陀。」你一定不相信,說:「他是個人嘛!」「那位李居士是佛陀。」你也不會相信,說:「他是普通的凡夫,怎麼是佛陀?」沒有錯,張三、李四都不是佛陀。

那麼現在我弄來一張普通的紙,在上面畫一尊佛像,你們一看,就能知道這是佛陀,「喔!好莊嚴,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。」這一張紙也就是佛陀了。我再弄個木頭來,刻一尊佛像,供在這裡,你們看了,也能知道這是佛陀,「喔!真莊嚴、慈悲!」這一塊木頭也就是佛陀了。

怎麼一張紙會變成佛陀呢?怎麼一塊木頭會變成佛陀呢?因為我相信所畫的這幅畫,它不是一張紙,我沒有看到紙,只看到佛陀;木頭刻的佛像,它也不是木頭,我沒有看到木頭,只看到佛像。就等於人家說佛光山的佛像都是水泥做的,但是我們都沒有看到水泥,只看到佛像。

所謂「溪聲盡是廣長舌,山色無非清淨身」、「鬱鬱黃花無非般若,青青翠竹皆是法身」,可見得虛空就是佛。所以,它是一張紙?是一塊木頭?是一朵花?是一棵樹?是一座山?是一道河流嗎?端看你信仰的程度如何,就怎麼樣子來認識它。

我們修行要落實,弘法要落實,做人要落實,不是憑嘴巴,鼓如簧之舌,說得天花亂墜,那不切實際。尤其現在的年輕人都歡喜講理。我常舉例,在路上遇到了一個人,問他說:「吃過飯沒有?」這個問題很簡單,只要回答吃過或沒有吃過就好。但他不是這樣,總要講理由:「哎呀!剛才我正要來的時候,來了一通電話,那個人講……後來我要趕時間,卻又遇到一個客人,一樣跟我講……我正在要趕來的路上,又遇到塞車,不好通行……」那怎麼辦?最後他才說:「我還沒有吃飯。」

其實,電話、客人、塞車,關我何事?你只要說你還沒有吃飯就好了,那許多不成道理的道理就不要講了。拿出成績、拿出事實來。

過去,我們的老師們說,道德四兩可以冒充半斤,裝模作樣。但是寫文章,半斤就是半斤,四兩就是四兩,只要你一開口,行家就知道你有沒有。所以,今後佛光山對於修行、工作、待人接物,要講究成果。佛光山未來功德簿上的紀錄,不是說你在這裡幾十年,而是你做了什麼?

像現在,在別分院做職事的,你對常住究竟有多少貢獻?你說法度了多少人眾?你帶團回到佛光山朝拜,給佛光山多少幫助?你有度青年、為佛教學院招生嗎?你有幫忙佛光大學、南華大學招生嗎?你幫助多少人看了《人間福報》?你為電視台貢獻了多少節目?你把哪一個學者帶來了?像今天,日本橫山紘一教授,他是日本的權威、世界級的大教授,東京的覺用法師就把他帶來了。見面的時候,我邀約他到大學講課,他立刻就答應,說:「我再忙,再不得辦法,也要排除萬難到佛光山來。」他著作的唯識字典,也把版權送給了佛光山。甚至所有的著作,都要送給佛光山。(大眾鼓掌)

我跟他見面只有十分鐘,但我有成果。(大眾鼓掌)大家也要落實,要有成果。

台北市的市長柯文哲,大家都叫他「柯P」,昨天他住到高雄來,今天一早就來找我,見面的第一句話,他說:「我不講話,完全要請大師開示。」我問他:「你平常都有誦《金剛經》,在《金剛經》裡面得到什麼道理?」他說:「我只知道《金剛經》最後的一句:『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。』」我說:「那是有為法,但另外還有一個積極的無為法。欲會無為理,先從有相看。」

講到最後,他說:「請大師到台北道場的時候,一定給我知道,我再跟你請益。」我說:「你說台北市長,我可以不和你見面,但你說是佛光會的會員,我會和你見面。」所以,慢慢地,我要把佛光人的價值建築在台北市長之上。當然他會懂。

這就是我今天跟你們做的生活落實報告。

我今天約了海外回來的一些住持,從印度的沙彌,講到巴西的如來之子、菲律賓的光明大學、南非的天龍隊、澳洲的南天大學、美國的西來大學等等。各處的發展情況,他們都有數據報告,我讓與會大家都能互相了解。我覺得這也是我的落實。

說空話沒有用。你要知道,祖庭大覺寺十年來做了什麼?從大覺寺到揚州鑑真圖書館、到南京雨花精舍、到天隆寺、到北京光中文教館、到上海文教館,都是成果。像上海的文教館大概就跟這個空間大小差不多,在上海能有那樣的大樓、那樣的成果,實在說,以佛光山的力量要成就是很困難的。那個地點位在虹橋,上飛機場只要五分鐘、上高鐵站只要十分鐘。

北京光中文教館也是一棟大樓,共有四層樓,跟這裡的大小也差不多,旁邊還有可以停百部以上車子的花園。在北京,這是不容易的。所以如果大家到大陸去看,就會知道它是有成果、有落實的。我不好空談,也不會空談,數據會說話,事實會說話。

我們佛光人今後為常住表現,在數字上如何增加?在空間上如何擴大?在具體的形象上如何莊嚴?我們自己的動作要如何慈悲、威儀?都要讓人看到、讓人聽到、讓人感受到。

第八、我所受用的利益:我的園地、我的筆記、我的小坐具。

在我這一生的學習當中,對我貢獻最大的一些方法,我要告訴你們,希望你們也能在這裡面所謂「有樣學樣」,必定會有助益。

我這麼一個貧家的小孩子,沒有接受過這個時代的教育,怎麼能成為所謂「佛教的星雲大師」,這是怎麼樣的過程?我把祕密說給你們聽。

說到對我的成長最大的貢獻,記得是十七、八歲在焦山的時候,我自己編了一本雜誌型的「我的園地」,讀者就我一人。過去我沒有看過雜誌,只是焦山佛學院有一份《中流月刊》,每個月都會要我們去幫忙包裝,寄發到各地,到了晚上,一天工作完成了,也會賞給我們一本雜誌看,「哦!有這樣的東西啊!」我才知道有雜誌。

我知識開得很慢,十歲的時候才第一次看到汽車,那是抗戰期間,為了公路運輸,江都仙女廟才有了一部汽車。當時多少人聚集在路旁,等著要看汽車來,就等於現在的小孩子看飛機一樣,感到很新奇。

我十二歲將要出家的那一年,到了鎮江才第一次看到火車。記得我和母親住在一間小飯店裡面,晚上七、八點吃晚飯的時候,忽然看到火車在走動,我就跟媽媽說:「不得了了,你看那邊的房子在走路。」

十五、六歲的時候,師父叫我到南京,到南京後,看到眼前這一幕,真感到不可置信,「喔!這麼炎熱的夏天,還有人在吃冰?大熱天,冰從哪裡來?太不可思議了!」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冰棒。當時我想,那個東西大概比黃金還要貴吧,就注意看人家買。知道那只要花一毛錢就可以買到後,我就想:「那我也可以試一試!」一毛錢買一根冰棒,朝嘴裡一送,「哎呀!」那個冷,是我心裡沒有預備的,幾乎要把牙齒冷到掉下來,趕快就把冰棒丟了,「不得了!簡直像刀箭一樣厲害。」

我一直沒有用過電燈,二十三歲到台灣之初,中壢圓光寺沒有電燈,新竹青草湖講習會也沒有電燈,二十六歲到宜蘭雷音寺才有電燈,還是跟佛祖共用的,等到晚上信徒散了,才把佛祖前面的電燈拉到我的房門口。

此外,我到三十歲的那一年,才有了一個箱子,以前都是用個布包一包,橫豎衣單才二斤半。

我的知識雖然是這樣膚淺、幼稚,不過,編「我的園地」,也給我知道,一份雜誌,要有社論、專論、新詩、小說、編後記、卷頭語等等內容,才能成為雜誌;做事要有一個整體的感覺,也需要很多的條件。

我想,一件事情的完成,光是說了多少,沒有用,能做到一點,就有成果。

第二件對我幫助最大的事情,就是知道讀書要寫筆記,看到好的句子、好的道理,就把它抄寫在筆記本裡。不能懶惰,看到很有意思的句子卻不要寫。你不要寫,那還是還給書了啊!如果能把它寫在筆記本上,過一段時間以後翻開,就等於看連續劇一樣,一幕一幕,覺得內容很熟悉,「喔!這個很有道理!」就好像是自己的東西一樣。

我們要把這個世界融入到自己的血液裡、融入到自己的思想裡、融入到自己的心目之中。所謂「三界唯心,萬法唯識」,世間上無論什麼東西,要把它放到心裡,但不能老是讓煩惱、瞋恨、嫉妒盤據,要放一點好的東西,比如慈悲、道德,或者詩詞歌賦、文學、文字。所以,剛才要你們到了藏經樓之後,先走一圈、看一下,那是因為看一下,你心中的世界就不一樣了,像剛才有人就說:「極樂世界我不要去了,在這裡就好了。」這就是他有感受。

我想,你們要留下痕跡。當然,在記筆記以外,還要曉得利用那許多道理,要利用你的「兵將」,讓它成為你的「幹部」。

另外有一件事,對我這一生深有幫助,就是做苦工,從事苦行。我當行堂,大概有六年半到七年的時間,在焦山典座煮飯也有兩年的時間,可以說我在叢林生活的十年當中,幾乎都是做行單。那個行單,不是像現在這樣簡單,廚房就在隔壁,當年我們的廚房至少是到佛光大道的距離,得要到那邊去拿飯、拿菜回來行堂,洗碗也要到河邊去挑水來洗。尤其到了冬天,用冷水洗碗,手都凍得裂開看到肉了,還要放到冷水裡去洗碗,真感覺到:「喔!好痛苦!」不過,痛一下就不痛了。要是你跟哪一個人說我不幹了,他會說:「你不幹,那你走!」所以沒有不幹的,就是要學習,就是要忍耐。

像這一類的事情,如過午不食、刺血寫經、禁語、閉眼睛,總也是磨鍊,但是我都不知道這有什麼成果。當然它是有幫助的,只是不很明顯。

比較明顯的,大概是在十六、七歲的時候。其時,因為愚笨,不會念書,我已經被老師打了多少年,直到十六、七歲的這一年,聽到老師一面打,一面罵:「你要拜觀世音菩薩!」想到自己才生下來的時候,母親就依當地風俗,把我寄給觀音老母做義子,所以老師的這一席話,也就讓我內心有所觸動:「喔,觀音老母,拜他能有智慧啊!」

「悉發菩提心……禮拜觀世音……」在那一間小屋子的小小空間裡,可能擴大了我的虛空世界,不然怎麼後來我忽然會得念書,不被打、不被罵,慢慢地能走上社會、走出山門、走到台灣呢?

除了這許多事情給我的人生影響之外,我也想到:我要慈悲、要忍耐、要用功、要克己、要吃苦、要勞動、要助人、要跟人結緣、要正面思想。比如剛被老師打過,感到委屈冤枉的時候,我寫了一封信回家,信上說:「母親大人,我在這裡很好,老師很愛護我,同學都很幫助我……」才被打過,記恨都來不及了,怎麼寫說自己很好?這也養成了我報喜不報憂的性格,個人的痛苦不值得一提,儘管無法就近孝順父母,也不要讓父母掛念,要讓他覺得我很好。

又例如牙齒蛀了一個洞,很痛,兩年沒有能好好吃飯,飯都是用吞的。但是因為一來不知道有牙醫,二來也不敢問人,就只覺得奇怪:「牙齒怎麼會有洞?」只能說,這真是業障啊!

從苦難裡面、打罵裡面、苦行裡面,慢慢地,也讓我懂得我要做好一個人,我要做好一個出家人,我要做弘揚佛法的人。

當我十八、九歲的時候,知道了太虛大師為國為教的事蹟,眼睛忽然為之一亮,「這才對啊!所謂『殺身成仁,捨生取義』,為了佛法,拋頭顱,灑熱血,在所不惜。」就像師父的「半碗鹹菜」一樣,教我也立下志願要盡形壽奉獻佛教。

這種苦難中的善緣、好緣,你們有沒有?其實很多。有時候在你感到為難的時候,反而能找到通路。一個人沒有通路,就沒有出頭時。通路在哪裡呢?在思想裡、在信仰裡、在修行實踐裡。大家再找通路吧!

再說到我的小坐具。拜佛、拜觀音菩薩,會要使用坐具,一張坐具,就是我的天地,就是我的世界。從一沙、一石、一微塵裡面,可以觀察三千大千世界,我是真有這個感覺的。就好像「白毫宛轉五須彌,紺目澄清四大海」、「須彌納芥子,芥子藏須彌」,小容大、大容小啊!

第九、我不會生氣,但會爭氣。

在人的一生當中,生氣的事情很多,像是為了不公不義、受人欺負、冤枉委屈等等而生氣。太虛大師的弟子會覺長老,我雖然沒有見過他,但是聽別人傳說了他講過的一句話。他說:「生氣能解決問題嗎?」我一聽,「啊!這句話真好!」不過,我再補充了一句,既然生氣不能解決問題,那「我要爭氣」啊!

我的青少年時期是人家看不起的,因為很笨拙。但是我自己不這樣想。記得有一次,我師兄他們在吃飯,我們為了要替他們添飯,就站到旁邊。他們幾個職事,大不了我們幾歲,在那裡邊吃邊談,就議論到我,有人說:「某人如果能像哪一個同學那麼聰明就好了。」我的師兄今觀法師,他只是棲霞山的一個衣缽,看看我就說:「他呀,如果能像某某人,太陽就從西邊出來了。」也就是說,我的命運是註定這一生都沒有辦法了。

不過我一聽,也不生氣,忽然覺得:有辦法、沒有辦法,現在就能知道嗎?十年、二十年後,再來走著瞧!我要立志、我要爭氣,不要給人看不起,苦行的工作再多做一點,書再多讀一點,氣派、氣勢、威儀再養成一些,做事多給人歡喜一點,廣結善緣。

一句話能改變人的一生。普陀山的塵空法師,只因為在焦山舉辦的「中國佛教會會務人員訓練班」,而讓我和他有過一面之緣。後來我到台灣,已經事隔好多年,他從普陀山託煮雲法師帶了一封長信給我,內容那麼長,我記不得了,不過裡頭有一句話,讓我印象深刻。他說,現在的青年要存有「佛教靠我」的想法,不要「我靠佛教」。

這一句話給我當頭棒喝,「對的,我怎麼可以靠佛教呢?佛教要靠我啊!」所以當馬來西亞青年八千人歌頌「佛教靠我」歌曲的時候,我就想到這一句話的來源,是塵空法師對我說的。

簡單的一句話,就能改變人的一生,改變我們的命運。各位佛光人,在你們,一句話有用嗎?一百句話有用嗎?所謂金玉良言,你把它當作廢話,它就是廢話;很多不經意的話,你把它當作佛法寶典,它就是金銀寶物、法寶。法寶隨處都有,你能失去這個世間宇宙之中很多的法寶嗎?

上一次在祖庭大覺寺,我對雲湖書院的學員講人間淨土、彌陀淨土,也不是有什麼深文大義,但是我講完以後,那一班人兩個鐘點都沒有離開課堂。我是離開了,而他們還在那裡不肯走,就在那裡討論剛才我講了什麼內容。

我在上海圖書館、文教館(星雲文教館)的講座,講完以後,總有很多人透過網路、傳真傳來心得回響。過去我們雖然不很聰明,但是上過一堂課,對於孔子說、孟子說、莊子說、老子說、《法華經》說、《金剛經》說……大家都會在一起論道、談心得。現在不行了,大家都是談哪一個人不應該、哪一個人怎麼樣……。

現在我們推行「三好運動」,做好事、說好話、存好心,也不光是叫人家做的,我們自己要奉行。 

第十、我的感情世界:都是我的,都不是我的。

人是感情的動物,但是在佛教裡面,大多數的人都不肯承認他有感情。事實上,他要回家、要名牌、要人讚美他、愛他……都是因為有感情。

有情眾生、人間有愛,這沒有什麼了不起、沒有什麼大不了的。最近遇到一些開明的女孩子,倒是教人很欣賞。我問他:「你幾歲了?」他說:「二十二歲。」「哎呀!不要這麼早上佛光山,回去!回去談戀愛,談過戀愛再來吧!」他也很坦誠,說:「我談過了,不好受啊!」

我們佛陀紀念館的那許多佛光小姐也是,你問他:「你怎麼不到社會談戀愛去呢?」他說:「哎呀!那沒有什麼味道了,我是嘗過、吃過苦的。」所以我想,不必否認,每一個人都是感情的動物,只是說你怎麼處理感情呢?我自己,現在九十歲了,可以說一生逃過了很多的劫難──世間上的各種誘惑:金錢的誘惑、愛情的誘惑、甜言蜜語的誘惑。例如我初到台灣的時候,一無所有,台北三重埔的阿隨姑要給我一塊四百坪的土地。按照現在的價碼,至少也是一坪一、二百萬塊錢。他說:「你在這裡建一棟房子。」假如我要了這塊地,沒有錢建房子,也沒有關係,信徒會替我建啊!但是我不要,我不要房子,也不要土地,我不要接受受人家這樣的供養。

此外,中壢圓光寺的妙果老和尚、青草湖靈隱寺的無上法師,承蒙他們也都很欣賞我,說:「將來圓光寺、青草湖靈隱寺,交給你來負責。」我說:「我是不做住持的,我還要寺廟做什麼?」

民國四十年(一九五一年),我已經到台灣二、三年了,慈航法師到南部布教的回程,到了青草湖跟我見面。他說:「我已經替你介紹去嘉義天龍寺做住持。」我想:「我不得地方去,正好人家找我做住持,住持做不做不要緊,到天龍寺掛單也很好啊!」就有去的念頭。但是那邊的人忽然傳來了一句話:「叫那個青年法師先到我們這裡住個半年,讓我們看看,再做住持嘛!」我一聽,「喔!我要給你試試看?我不要就好了。」

世間上很多的誘惑,好在我都不要。在宜興大覺寺做短期國民小學校長的時候,有一個老太太夢魂顛倒、不惜一切地要我做他的兒子,說你要什麼有什麼,但我就是不要。那個老太太,我也記不清叫什麼名字了。

在大覺寺的那兩年,是我人生的第一站,我記得有一個叫「老潘」的,樣子像個大學教授,我很尊敬他,因為他為人很正直,也很氣派。他千方百計地要我做他的女婿,那時候我就想到:「我是出家人耶!」他說:「還俗的人很多,沒有關係,大陸的和尚多得是,不少你一個。」我說:「不行!我在這裡做你的女婿,和你們如草木同腐朽,就只是這樣嗎?」

所以,面對這個世間好多的什麼名聞利養,我都不要。尤其,我有一個很好的習慣──沒有離開過大眾,從出家起就是在團體裡,一直到現在,在我住的地方,每天周遭、四面都是人。

我還養成了一個好的習慣。你們看!我有哪一個很要好的信徒,說要到他家裡去應供的嗎?我有哪一個很要好的信徒,說打電話叫他替我帶個什麼東西、買個什麼東西嗎?我們有多少慈悲、有情有義的信徒,但是我們之間就只是在佛法上會,像是大家一起在如來殿大會堂見面,見過面就好了,至於個人訪問、個別談話,一對一,我儘量避免,沒有什麼話不可以公開的。

在人間,「我在眾中」很重要,你不能離開大眾。

儘管我這一生接觸到的青年男男女女、信徒有錢沒錢、老老少少,當中有情有義的,對我捨身捨命地效忠、效勞的,也是很多,但是我能感謝、報答的,也只有在佛法上而已,除了佛法,我沒有其他東西啊!

所以,我們做個修道人,要怎麼樣保護自己?我在眾中!要怎麼樣保護自己?不要羨慕外境的誘惑!金錢誠可貴,愛情價更高,為了信仰故,一切皆不要。信仰是我們的生命,信仰是我們的靈魂,我不能讓我的生命、靈魂受到汙染。

這是人間,有人性,因此現在我就想,今日的佛教,還是要依循佛陀的制度──出家、還俗、出家。只要正正當當、光明正大,沒有關係。現在南傳佛教不也是這樣嗎?出家五年、八年、十年、二十年,可以再還俗。

出了家,不能調和身心的,可以還俗,等到將來有機緣再出家,就像當兵也還要退伍,只要信仰不改變,出家、在家都可以。但是出了家,你就必須像個出家人,因為出家是獨身、單身,沒有私情、私愛,沒有眷屬的負擔,只有眾、只有團,只有僧眾、僧團。

每一個人都會遇到世間上金錢的誘惑、感情的誘惑,但最重要的是在信仰上你要自己有主張。

素有「山西王」之稱的山西省長閻錫山,來到台灣後做了行政院長,有一次他在台北講演,那時候我人也在台北,他說:「一個人」,當然不是講做一個修道的人,「一個人要把人做得很好,把人做得很正派,要給金錢買不動,要給愛情誘惑不動,要給威勢嚇不動,不能如此,則人格、人的一切都操縱在別人那裡。」所以,對世間上的是非閒話、好壞得失,你要能做主、要能自我評價,不受動搖。

禪門也講「不動心」,出了家就要不動心,當然,凡夫對外境難免是「講時似悟,對境生迷」,難免會因誘惑而動心、灰心,不過拜佛、誦經、禪坐,找善知識開示、開導,很坦誠地報告自己的煩惱、缺陷,還是可以得救,可以獲得幫助的。

每個人要把自己的感情世界處理好,才能所謂「入道」,進入到信仰的世界。假如我在佛門裡面,沒有好的福德因緣,我想就是一百個星雲,也會在人海裡面沉沒,現在我能活到九十歲還是一個和尚的樣子,當然,福德因緣之外,還要自己在信仰上生根,在道心上入門,在苦勞上發心,一切為人、為大眾,有眾才有我,有人才有我!

第十一、弱的人,我提拔他;強的人,我超越他。

遇到膽怯的人,我們要給他力量、給他鼓勵,助他一臂之力。要提拔人才、提拔後進,人都有脆弱的時候,都有幼小的時候,需要前輩的提攜。你有像個前輩嗎?有像個長老嗎?有條件提拔後進嗎?我自信自己很喜歡提拔人,只是個人世界有限,資訊來源很少,尤其現在老邁了,對山上好多的人才,我也都不知道了,就算知道的人,他也不肯推崇,讓人才埋沒了,很可惜。

遇到比我強的人,我要超越他,但不是要鬥爭,而是看誰的信仰更堅固,看誰的道念更堅強,看誰的發心更有力量,看誰肯得吃虧受苦,誰就會有辦法。

關於這點,本來是應該要再舉一些事例的,但是牽涉到太多人事的好或不好,很麻煩。我這個人心直口快,如果把哪個人說出來了,引起是非就不好了。

第十二、我的道德勇氣:吃不飽事件、不公平事件(講演第一名)、不合理事件(因東初法師離開焦山佛學院)

我記得在叢林做行堂的時候,有一次,大家還沒有吃飽,就已經沒有飯菜了。所謂「打罪罵罪,沒有餓罪」,總要給人吃飽,那時候我年紀雖小,才十幾歲,知道大家想馬馬虎虎算了,吃不飽忍耐一下就過去,而要結齋回去,我立刻鼓起勇氣,說:「大家不要動!糾察師父,請你去向常住報告大家沒有吃飽。」糾察師父一聽,趕快就去通報庫房要讓大家吃飽。庫房那邊也回話:「煮鍋巴!」因為臨時來不及煮,就只能煮飯的皮。接著,糾察師父就向大眾宣布:「煮鍋巴!等十分鐘。大家不要動!非要吃飽才可以走!」當時,我只覺得,為了護住大眾,應該要有勇氣。

至於講演第一名,有一次棲霞山舉行了一場學生的講演比賽,我知道自己總應該會在三、四名,因為大家的程度如何,大概都是知彼知己了。但是結果一發表,我竟然是第一名。照講,我應該要很歡喜,覺得很跩,「你看!得到第一名!」但是我反而對主持比賽的這一位老師看不起,「你以為跟我的家師有關係(志開上人的法兄),就來對我示好,讓我做第一名?這一場講演,我哪裡有條件得第一名?你不公不義!」有一段時期,我就很看不起這一位老師。

你們聽聽這當中的意思。或許有的人會覺得:「只要我自己好就好,何必管你們呢?」但我不是,反而覺得:「你認為我好,但我真有那個條件嗎?」公平正義很重要,不要徇私舞弊,不要護短。

我的家人、親戚,不少在美國生活,他們才到美國的時候,生存困難,常住慈悲,就給了他們工作做,我就說:「哪一個人要是仗住所謂『星雲的家人』,要求什麼條件,開除他!」我不喜歡看什麼人的面子、攀什麼人的感情,我沒有私情,公器是大家的、公家的,我不能假公濟私。我想,這樣的性格,本來能有是最好;如果沒有,也要自己檢討,要養成。

說到不合理的事件──因東初法師而離開焦山佛學院。民國三十六年(一九四七年),或是三十五年(一九四六年)冬天,我記得大概是要過年的的時候,忽然東初法師要陞座做住持。常住換任住持,這很平常,也不關我們學生的事。但是他一上台,就大肆改革。比方說,我們已經遵照太虛大師的意思,早課念〈十大願〉、〈三皈依〉,但是東初法師一上台,就說要念〈楞嚴咒〉。我覺得念〈楞嚴咒〉,咒語我都不懂,念〈十大願〉還好懂,再說念〈十大願〉、〈三皈依〉,二十分鐘就結束了,對我們讀書的學生來說,爭取時間也是很重要,現在你忽然地讓早課得花上一小時唱念,把大家的力氣都弄得沒有了,這對公家不利啊!於是我就發動抗議。

那一天早課,維那師起腔:(唱)「南~」都沒有人接腔,(眾笑)大家修閉口真言,都不開口。(眾笑)東初法師大和尚也來做課誦,就說:「大家怎麼不唱啊?」大家還是不開口。他也知道原因,只有說:「好啦!回堂!大家回去吧!」類似這樣不合理的事情在團體裡面發生的時候,我好像就有這種敢向權威挑戰的個性。也因為這樣的關係,我感到焦山已經不再是雪煩和尚的焦山時代,不一樣了,而決定要離開焦山。眼看著就快可以有畢業證書了,最後還是錯過,因此我一生都沒有領過畢業證書。

不過,人也很奇妙,到了台灣,我又和東初法師在一起,(眾笑)幫忙他編《人生雜誌》。由於那本雜誌要登記,需要有個畢業證書,我就跟東初法師說:「東老,我沒有畢業證書啊!」他也很爽快,說:「我發一張畢業證書給你。」現在放在宗史館的那一張畢業證書,就是他在台灣發給我的。那張畢業證書的紙張是模造紙,過去大陸還沒有模造紙。台灣有焦山佛學院嗎?當然沒有。不過,我現在還要把那一張畢業證書的情況再說給你們聽,可以說那也沒有造假,不是偽造文書,因為他是我的院長,確實可以補發給我一張畢業證書啊!

總之,我對人不會記住仇恨。所謂「比丘無隔宿之仇」,人和人之間的不愉快,要把它忘記,我覺得,好朋友、道友,要經得起這些事。就好像夫妻,真正的愛情,是吵吵鬧鬧之後,還是夫妻。假如是好朋友,吵吵鬧鬧以後,還是好朋友,不要為了一點不好就計較,就不睬,就不來往了。

我記得東初法師和白聖法師他們也是天天在張少齊家裡吵架。張少齊家裡有「地下叢林」之稱,出家人到那裡,都歡喜爭論、談是非、吵架。後來南亭法師生氣了,就說:「不睬你了!」跟東初法師就不來往了。我記得東初法師還很風趣說:「這個也不來往,那個也不來往,那你以後和誰來往呢?吵鬧吵過就算了嘛。」這就是東初哲學。

我們山上的人眾很和諧,僧團的大家互相尊重,互相包容,互相提攜,「人抬人高」,希望青出於藍勝於藍。不要怕人好,仇富的心理要不得,嫉妒人好要不得,要崇拜英雄、崇拜人好,「喔!他發財了!」「哎呀!他又升官了!」「喔!他有辦法!」「喔!他又蓋了大樓!」「喔!他又賺了多少錢!」「喔!他又中獎了!」應該樂於其中。人生的快樂,是享有但不一定要擁有,你的好就等於是我的一樣。

「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樂而樂」,這是范仲淹的名言。在儒家,都有這種對社會人我關係的度量,而我們佛門,所謂「心包太虛,量周沙界」,心量有多大,未來的事業就有多大。

明天再見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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