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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276 異中求同,同中存異——與單國璽樞機主教對談

時間:二○○六年五月廿四日

地點:輔仁大學濟時樓九樓會議廳

主持人(黎建球校長):佛光山與天主教的因緣非常奇妙,早在于斌樞機主教的時候就有往來,現在跟我們輔仁大學的董事長單國璽樞機主教,往來就更密切了,理由之一源於單樞機主教是高雄區的樞機主教,所以跟佛光山經常有機會來往,而且彼此能互助。單樞機主教已經決定,於十二月頒給星雲大師一個名譽法學博士學位,讓他變成我們的校友。

提問:大家都很好奇,單樞機主教與星雲大師怎麼會成為宗教的領袖?先請教大師,您是怎麼進入佛門?您是否遇到什麼挫折才出家的?

大師:我十二歲進入佛門,那時候沒有想不開。有的人說出家要了生死,要斷煩惱,當時我也不懂這些。我家很貧窮,沒有機會供我念書,當時也感覺到自己沒有前途。偶爾看到大和尚的風儀就很羨慕,內心告訴自己:有一天我也要像他們一樣。

我的外祖母是個虔誠的佛教徒,我受他影響而接近佛門。丁松筠神父說得很好,他說,我如果生在西方,可能就是一個神父;如果他生在東方,可能就是一個和尚。因為我生長在東方,所以進入了佛門。

我一生要感謝幾個因緣。

第一、感謝我出生於貧窮的家庭:因為貧窮,才讓我想學佛,如果家裡富有,所謂「富貴學道難」,可能就不會做和尚了。

第二、感謝叢林教育:我在棲霞山寺出家,那是一座叢林道場,在那裡我接受專制、嚴格的教育,平時不准外出,看起來是專制而不自由的生活,但它影響了我一生的性格。

第三、感謝家師的一句話:民國三十四年(一九四五),也是台灣光復的那一年,當時有很多教授推薦我去讀國立的教育學院,家師就怪我:「佛門的書不念,怎麼去念社會上的書呢?」感謝家師的一句話,讓我在佛門中長養善根。假如我到社會上念書,可能就無法在寺院裡安住,過著清苦、什麼都沒有的生活了。所謂「置之死地而後生」,我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,只有在佛門裡專心做個和尚。

第四、感謝自己不擅長於念經:我的五音不全,不擅長念經。念經對出家人很重要,但我派不上用場,因此不至於走上趕經懺,只替人念經之路。但我是出家人,必定要找另外的出路,所以我規劃自己會講經、寫文章。

人生路上縱使有很多不好的因緣,只要我們做人正派、有志願,命運都是可以改變的。

主持人:接下來請問單樞機,您為什麼會從事神職?

單國璽樞機主教:我跟大師一樣,生活在戰亂時期,當時正是中日戰爭,所有政府人員都撤退了,當地的學校都關閉了,只剩下天主教的學校,醫療也都是教會在做。當時是狄隆主教在我們那裡傳教,他是個匈牙利人,後來也在台灣去世。當時日本人非常強悍,到處殺人放火,很多人跑到天主教堂裡避難,教堂的院裡滿滿都是婦女、小孩,他為了保護大家,就站在門口,打開雙手擋在門口,對著日本人說:「你們要進去,就先殺我好了。」日本人看到他是歐洲人,就沒有殺他,因此保護了很多人。後來,又有饑荒及一些災難發生,看到傳教士們盡力助人,讓我很感動。

小時候我也有一些夢想。我還在讀小學的時候,中國處於戰亂時期,沒有醫療設施,我有一位體魄強健的鄰居,大概四十多歲,有一天他在夜裡肚子疼,喊了三天三夜就去世了,我因此立下志願,將來長大要當醫生。到了念中學的時候,華北平原遇上大旱災,差不多兩年沒有下雨,饑荒時期又碰上日本人、游擊隊、國軍的搶奪,老百姓什麼都被搶走了,餓死很多人。我想,做醫生只能救幾個人,假如學水利工程,一方面可以灌溉農田,一方面可以防止河水氾濫,所以就立志要念水利工程科系。

那時的大學都遷到大後方或者解散了,整個河北省、北京,只剩下一所德國聖神會辦的輔仁大學,日本人不敢碰它,所以裡邊收容很多的愛國人士。當時所有的大學,甚至是輔仁大學都沒有設水利系。

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,共產黨又從東北、四面八方而來,我那時候就想,興水利救民生也很有限,假如社會人心不改變,貪權圖利,內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,還是做神父好。

做了神父,所有的理想都可以實現。我可以把一些理念傳達給不管是做醫生或水利工程師的年輕人,讓他們去做,這樣比我一個人去做的效率要大得多。我對聖召也是考慮了很久,才於二十四歲進入耶穌會,至今整整六十年。

主持人:單樞機主教以前是耶穌會的牧師。按照教義規定,耶穌會派的牧師是不能當主教的,為什麼您會當主教,甚至當了樞機主教?您又為什麼會在高雄建真福山呢?

單國璽樞機主教:本來耶穌教會的教義精神是不當主教的,因為耶穌教會的理念是把高的位置讓給別人,我們去做別人不肯做的事情。但是我們發的第四願是要服從教宗的命令。

我任命後才聽說,當時花蓮太苦了,教宗任命了三個人,都不肯去。因為花蓮的教友都是原住民,那裡的經濟、交通,什麼都很困難,那裡已經有一年多沒有主教了。教宗大概想起耶穌會第四願是要服從他的命令,所以就命令我去了花蓮。記得一九七九年我是光啟社社長,教廷駐華大史安博思蒙,於十一月十七日打電話給我,要我過去一下。我想大概要談聖誕節的節目製作,沒想到一去他就說:「恭喜你,閣下!」因為「閣下」是對主教的稱呼,我以為他在跟我開玩笑,他說:「這不是開玩笑的。」他拿了電報給我,上面是「因你的第四願,所以現在教宗要你到花蓮去當主教」。我就這樣糊里糊塗的做了主教。

我會到高雄去當主教,是在到花蓮十二年之後,因為高雄的主教去世了,所以教宗就派我去接任。原來高雄教區是由道明會的主教開始傳教的,我的前任主教也是道明會的,當時因為教區跟修會有一點爭議,就改派我去了。

關於真福山的事情。

第一、建研修院:我到高雄以後,先到各地拜訪,經過一年半的評估,覺得首先要建研修院,因為原本大寮的院址地方太小;那裡面的人都不能出門,他們需要空間。那時候第一個想法,是把研修院搬到真福山。

第二、建安養院:社會愈來愈老化,老人需要安養院。

第三、建孤兒院:社會上破碎的家庭愈來愈多,離婚的年輕人不願意帶孩子,這些小孩子假如不好好地照顧,沒有讓他們感覺到溫暖、關懷和愛,將來社會要付出很大的代價,所以就建一個孤兒院。

第四、建修道院:我也想建一個修道院,培植聖職人員。

第五、牧靈中心:希望有一個牧靈中心,特別提供教友們、青年們的靈修、教育等。

因為有這樣的計畫,所以就買了二十八甲地。那是一個小山頭,可是,當正要開發的時候,恰巧遇到立法院的新法規,規定離水源一公里以內的地都不許開發。我們那裡離楠梓仙溪大約七百多公尺,所以就不能開發。後來政府的人雖也建議我先斬後奏,但是法律就是法律,假如真的不能,我們也不願意拎著頭去拚命;再說台灣就只有這麼點土地,人口一直在增長,法令遲早會變的。

三年前法令修正,假如土地開發不超過十公頃,當地的政府勘查後就可以批准。高雄縣因為有計畫要成為一個宗教的觀光聖地,包括佛教的佛光山、天主教的真福山、六龜一貫道的大道院,及甲仙基督教的錫安山。所以楊秋興縣長非常幫忙,很順利地變更土地,終於可以開始建設了。不過大寮研修院,因為它旁邊都蓋了大樓,從大樓上就可以看到裡面的一切,沒有隱私權,所以提早搬到萬金去了。以上是真福山開發計畫。

兩年前真福山動土的時候,第一批公開捐款的就是星雲大師。他去時帶了十萬元現金,後來許下五百萬。比大師早一點的是教宗若望保祿二世,捐了五十萬美金,差不多一千多萬台幣,但他是私下捐的。很感謝兩位大師。

主持人:大師有很大的宏願,也是人間佛教非常重要的代表人物,更是人間佛教的典型,請教大師,您是怎麼建佛光山的?您開發佛光山的心路歷程,以及如何形成人間佛教的典型?

大師:單樞機主教過去發願不做主教,我跟他有很多相似的地方。我在青少年的時候,發願不做寺廟的住持,也不建寺廟。過去有許多老法師看到我很年輕,也很努力,就預訂將來要授記我做他的寺廟住持,但我都不要。我寧可以做一個雲水僧,我也不做住持。為什麼呢?因為心中有一個念頭:我出家是「為了佛教」,不是為了做住持。如果做了一寺的住持,只能為一個寺廟服務,就不能為了佛教。那時候也不是真的懂,只不過覺得為了佛教應該不能受到限制。當時就想,為了佛教,我應該要讀書,應該發心勤勞,發願弘法利生,發心接引青年、度眾、辦學。

後來有一些年輕人想跟隨我出家,我當時沒有寺廟,不能養育他、教育他,所以我拒絕了。但是,之後情況慢慢改變,逼得我不得不重新考慮,必須要有一個地方辦教育。因此,我發心要為佛教建一座寺廟。建佛光山是為了辦教育,我做了幾年負責人以後,就趕快交出去了。現在佛光山在全世界有兩百多個別分院,沒有一間是登記在我的名下,統統都是大家的。過去臨濟宗香嚴禪師說:「處處無蹤跡,聲色外威儀。」人在世間不必留下什麼痕跡,在聲色以外,要找尋一個寄託的地方。

開創佛光山以後,不是我熱心推動,而是社會需要,或是大眾鼓勵我,勉強我、逼著我向前走。所以我和單主教一樣,辦救濟院、育幼院、養老院,辦幼稚園、小學、中學、大學,這些都是眾人所成,我只是其中的一點影響力而已。我和樞機主教做這麼多相似的事情,我們雖然沒有用語言去溝通,內心應該是互相理解的。他建真福山,我祝福他能早日完成。

至於人間佛教不完全是我的,那是釋迦牟尼佛的,是大家的,是信仰者的。世間有很多宗教,有各自的教主,他們之間沒有計較,彼此也都沒有分別,是我們這些信者在計較分別;是信者自己劃分我信的是耶穌、穆罕默德、上帝、觀世音、釋迦牟尼。其實,不管信仰什麼,信者共同追求的就是一顆真心。不管你規劃自己將來是成佛或者是登仙,那都是個人未來的事情;雖然信教的形象上看起來不同,實際上都是一樣的,都是一顆尋求真理的心。

主持人:世間上信仰不同者,也會彼此發生戰爭;一些信了教的人,也會貪汙或做不法的勾當,針對此種情形,請大師給予一些具體的建議。

大師:不只宗教徒,就是一般的做人,起碼都要有一些觀念:

一、因果觀:因果觀念,就是不要做壞事。經典裡常說:「菩薩畏因,眾生畏果。」一個高等的修道人,他明白「因」是起因,要很慎重看待。但是一般人並不重視「因」,總是到了結惡果時,他才懊悔,已經太遲了。例如現在一些政治人物因為貪汙而被人舉發,假如他知道會有今天,他就不會這樣做了。所以不管是哪一個宗教的信徒,或者是一般人,都要有因果觀念。

二、慈悲觀:做人要待人好一些,不要都為自己著想;待人好就是對自己好,若一切都只想到為自己,其結果反而不好。做人寧可以失去世間的所有,但不能失去慈悲。世間上的宗教,天主教說神愛世人,佛教講慈悲;慈悲也是愛的昇華。世間因為有你愛我,我愛你;你尊敬我,我尊敬你;我幫忙你,你幫忙我,所以互相友好,這個世間才可愛。如果世間都沒有一點愛心,社會就會變得很亂。

基本上天主教、基督教、佛教,講的五戒、十誡裡有許多共通的地方;儒家的五常─仁義禮智信,與佛教的五戒─殺盜淫妄酒相通。從積極面解釋,不殺生:不侵犯他人的生命而護生;不偷盜:不侵犯他人的財物而助人;不邪淫:不侵犯他人的身體,而尊重他人的名節;不妄語:不破壞他人的名譽,而讚美他人……都是積極的行為。我們能保護大家的生命、財產,對每個人尊重、守信用、維護自由,生活在互相尊重包容當中,人們就會過得幸福安樂。

宗教所想的,如剛才單樞機主教所說,他想把黃河、長江的水,利用水利工程灌溉農田,讓大家富有。雖然信仰不同,不過都是為了帶給世界祥和、平安、幸福;有宗教,世間就會變得較美好。

主持人:現代社會裡充滿了憤怒、鬥爭,然後苦惱、怨恨,請問樞機主教,在天主教的教義裡,可以給予什麼樣的箴言?

單國璽樞機主教:真正的天主教徒,能把人類的善良都發揮出來;天主愛人類,也是藉由信者把愛分給每一個人,假使我們連一個最基本的做人道理都不懂,就沒有辦法發揮天主的大愛。所謂「仁人君子」,各方面的修養都應當要有。

現在的社會非常亂,在價值觀、人生的意義上,人好像沒有理想、沒有清楚的目標。所以,各宗教應該發揮他們的特長,給人們一個人生的意義和價值,也就是要給予好的教育。

現在社會這麼亂,是誠信出了問題,因為人們彼此不信任,只在乎自己就變得很自私。如何建立誠信?要想辦法信任別人,別人才會信任自己。假如能做到說話算話,或者做事情、許給別人的承諾,都努力的把它完成,就能得到他人的信賴。一個人在信仰上有信心,也要想辦法讓別人也生起信心。

此外,現在很多人看不到光明、希望,我們要給人光明,給人希望,給人樂觀進取的精神。目前社會上所追求的都是金錢、名利、地位、享樂,甚至無所不用其極。站在天主教的立場,要發揮天主的大愛,讓天主藉著我們去關懷、服務別人,替別人工作,這樣我們的社會才能真正有所改變;要能彼此相親相愛,使社會藉由宗教帶來希望與光明。

主持人:剛才大師與樞機主教都提到宗教或者是做人的基本觀念,如果我們沒有這些觀念,人生就會失落。天主教跟佛教都辦了許多教育事業,請問樞機主教,在宗教辦大學或者辦教育,您對行政、教職人員或同學們有什麼建議?‭ ‬

單國璽樞機主教:輔仁大學的校訓,正好可以回答這個問題。

一、真:即真理。真正辦教育,不能掛羊頭賣狗肉,最主要的是能把真理,把真正的文化,真正做人的道理傳授給學生。就是在教育、學術方面,能給學生真正的知識。

二、善:教育不單是讓學生有知識,還能把人性的光輝、人性的善美都發揮出來,包括人際關係、道德等等。李國鼎先生曾經倡導第六倫,除了傳統的五倫以外,再加上社會關係;除了平面的關係,還有豎的關係。

三、美:我曾寫一篇〈化解台灣亂象,需要敬天「第七倫」〉的文章,倡導人跟上天的關係,是一種更深的關係。假使能建立人跟上天的關係,世間才能有一個形上的基礎。光是人與人之間的約束力、法律、傳統等還是不夠,假使人與神有關係,有形上的基礎,人生就會過得很美好。因為神是無所不在、無所不知的,神帶給世間一切美好,你能跟神、跟人、跟宇宙、生活環境等有關係,才有一切善和美的事物。而世間的人們,都要做天主的影子,發揚這些善美,才能從這些美的事物上看到天主。

四、聖:能夠超凡入聖。真正能夠按照人的、自己的特長,將人性好好地發揮功用,慢慢地就能跟神建立一種關係,這就是超凡入聖。天主教建立學校的理念,就用輔仁大學的校訓「真善美聖」涵蓋。

主持人:佛光山辦了很多所學校,聽說也為孤兒辦學,請教大師,您對辦學校、辦教育有什麼期望?對宗教大學或是佛光山體系下的教職員同仁有什麼指示?

大師:我只是有心辦學,若論辦學心理,在座有幾位校長,你們比較內行。人和一般動物的不同,因為人有受教育,能提升自己的品格,乃至生命的意義價值,所以人才稱之為「人」。一個國家有好的教育,才能成為好的國家,才有好的社會,唯有好的教育,才能提升人類的品質。

我自己因為沒有受過正統的教育,因此感覺到教育很重要,所以我辦托兒所、幼稚園、小學、初中、高中、大學等,不過力量還是很有限。現在辦學校也不一定很好,為什麼呢?我在美國辦西來大學,在台灣有宜蘭佛光大學、嘉義南華大學,我只曉得為學校找一個校長,籌備錢給學校用,可是我們學校裡的學生、老師和教育部,最關心的卻是董事會太干涉學校的行政,我自己也感覺到很冤枉。這個世間,你有道理,不見得會勝訴,但是「善惡到頭終有報,只爭來早與來遲」。事情到了最後,還是講究因果的。

學校行政,不管是宗教辦的學校或國立的學校,總之學校是學習做人的地方,以生活教育最重要。所以現在的學生要從掃地、倒茶、擦窗子、煮飯、買菜學起,因為沒有生活,就不知道人生的艱難。現在有很多大學畢業的學生,連倒茶都不會,甚至有的連吃飯也不會,有飯吃是要懂得感恩的,但有的人吃飯時嫌這個不好、那個不好,所以社會才會有好多的亂象,好在現在還有很多人願意受教育。辦教育是要把教育辦得很好、很順、要提升,因為教育的目的就是要變化人的氣質,提升人的人格,讓人能成聖成賢。

主持人:耶穌基督和佛陀的聖德在大學裡發揚,是很重要的事情,特別是生活教育,剛才兩位大師都說得很真切,在學校裡師生之間的禮儀也很重要。下面的問題比較尖銳,因為現在社會墮胎的問題,根據統計每年有三十萬的胎兒被拿掉,所以該怎樣在大學裡推行生命教育,讓青少年們在身體上、心理上、靈性上很健康?再者,台灣的人口愈來愈少,根據內政部的統計,去年的新生兒是二十一萬三千四百多人,其中四分之一是外籍新娘所生,有三分之二的外籍新娘把孩子帶回家,所以在下一年度,小學要縮減六百個班,中學也縮減四百個班。如果從每年的出生率來看,台灣不只是老年化問題將提早來臨,而且台灣的生命力很可能會中斷。因應社會這麼多的情況,請問大師有什麼建議?‭ ‬

大師:台灣人因墮胎而無辜犧牲的小生命,應該超過三十萬,恐怕有四十萬人,而生育又只有二十萬人,不要算都可以知道,未來的社會是什麼樣!

為什麼會墮胎?有幾種原因:

一、貧窮:因為有經濟壓力,養不起那麼多小孩。國家應該輔助教養這些小孩,最好能訂一個久遠的辦法,不能只是生一個小孩,補助三千塊,這還是無法解決問題。

二、享樂:成人由於想要自由、享樂,覺得生小孩很累贅,所以不願生小孩。其實,他們也要想到自己是由父母生養長大的,人類的責任就是要傳宗接代,對此要有一種倫理道德的建設。世間上最珍貴的就是生命,生命當中又以人類的生命最重要,所以父母不可以放棄養育子女的責任。雖然出家人沒有小孩,但是徒眾的父母兄弟,都是自己的親人,徒弟就是法脈的延續。生命的意義就是要有繼承,才能一代一代的延續下去。

三、殘障:有一些生命也很奇特,比方殘障兒。現在醫學很發達,父母在孩子未出生前就能知道胎兒的生長情況,一旦不正常,就不肯要他。有人說:「怎麼能夠墮胎?」說的人只是一句道德觀念,可是做父母的卻要養他幾十年。針對殘障兒,慈善機關或者社會機構須訂出一個協助辦法,讓這許多生命也能有希望。因為一個家庭為了負擔這個小孩的未來,父母一生的歲月就要辛苦操勞,太過沉重了,應該由社會分擔一些。

四、名譽:有一些人是不得已,或是未婚媽媽,為了家庭的名譽,不敢把小孩生下來。天主教設有未婚媽媽之家,佛教也想要建類似的機構,假如未婚者覺得生了無法養育,或者養了不名譽,這裡可以成就他把小孩生下來。

記得我的家鄉,凡是有私生子,特別有人喜歡領養,據說是因為這些小孩比較聰明。聽說有的外國人會特別到台灣來領養小孩,這些未婚媽媽的小孩,就可以給人家領養。我辦孤兒院幾十年來,有很多小孩,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誰,幫他取了名字,還要經過派出所繁複的手續;有時善事也真不容易做!

對於墮胎問題,先要把這些困難解決了,再提倡優生保健法、生命的寶貴等,就會比較容易執行。

主持人:天主教一直是反對墮胎的先驅,所以也受到很多科學家的批評,請問樞機主教,您對青少年朋友墮胎以及貞節教育有什麼看法?

單國璽樞機主教:人之所以為人,因為我們有靈性、理性,跟其他的動物不一樣。我們人有七情六欲,但要有所節制;禽獸也有牠的時間,是不會亂來的。剛才大師也提過,我們要先成為一個真正的人。所以青少年正在發育、正在衝動的時候,應該學習節欲;能想到過於衝動,會毀滅自己的前途或別人的前途,這樣想就會想辦法節制。

關於墮胎合法化,二十多年前,天主教就想辦法跟政府談論。後來有些經濟學家說,台灣的人口應該要節制,不然經濟發展會受到很大的阻礙,政府會養不起台灣的人民。由於他們給政府的建議,後來墮胎法令就在立法院通過了。不過政府訂得太寬鬆,例如:生一個孩子,假使對懷孕的婦女生理上,或對家庭有什麼妨礙,就可以合法墮胎。舉個例,某人家裡只有一輛汽車,但是若生了小孩,要照顧、要買奶粉等,他就不能買第二輛汽車,基於這個理由,就可以合法墮胎。其實,真正不贊成墮胎的理由,是因為生命很可貴,生命的價值無量,而胎兒是人類生命的開始。

反對墮胎合法之初,我們就已經警告政府、立法委員,假使墮胎合法化,不單使人口結構老化、人口減少、勞動力減少等,甚至社會的倫理道德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。大家想一想,一個爸爸、媽媽忍心把自己的親生骨肉殺死,他對別人會尊重嗎?假使為了享受更好的生活,不要自己的孩子,這樣的人對於生命、人權又怎麼會尊重呢?不幸的是,我們二十多年前所說的理由,現在都在社會上應驗了。現在有的兒子吸毒,向父母伸手要錢,父母責備他幾句話,他就把父母打死。所以現在各種家庭悲劇,甚至虐待兒童的事情都一直在發生。

人的欲望是無邊的。三十年前的台灣,經濟還不怎麼好,在座的很多人都過著苦生活,雖然是苦,但是大家彼此都是一起撐著,所以兄弟姐姊妹相處融洽。那時候離婚的人很少,但是,現在的人為了滿足享受,許多家庭都破碎了。

剛才大師提到關於殘障兒、低能兒、單親媽媽、未婚媽媽,假使大家能夠多付出一點關懷照顧,就可以減輕社會負擔。對於家中的智障兒,經濟上許可的家庭,會請一個奶媽照顧,假如窮一點的家庭,父母就把他們鎖在家裡,讓他自生自滅,很可憐。天主教現在有三十多所教養院,都在照顧這些智障兒童。這些兒童長大了,我們還是繼續收容,甚至有的是獨生子,我們也希望接他的父母過來一起住;現在在關西、朴子正在開發。目前百分之六十的智障兒童是天主教免費在照顧,能夠收留我們就儘量收留。

關於未婚媽媽之家,我們會讓他住在一個連家人也不知道的地方,讓他把小孩生下來,不受外人打擾。這些小孩可以給人領養,但這些收養的家庭,我們會做仔細的調查,看他們有沒有能力把小孩養大,給他好的教育。這些未婚媽媽的小孩,很可愛、很聰明,因為他們的母親都很年輕。一些美國人都願意領養,甚至也有人願意領養智障的小孩。關於墮胎的問題,神學院的艾立勤院長和神父們都很努力付出,他們聯合天主教、基督教,希望法令能有所修改。

主持人:目前台灣的社會嚴重失序、人心的價值失落、整個道德觀的沉倫等,有人說是因為執政者沒有好好引導人民。有時候宗教領袖比政治領袖更有影響力,不知道兩位大師有沒有什麼具體的建議?

單國璽樞機主教:我不是政治家,也沒有積極參與政治,但在政治上有關一般老百姓的福利、福祉等,我們不得不關心。對治社會的混亂,我們的民眾要再教育;政府官員都是我們選出來的,立法委員、民意代表都是我們選的。台灣的選舉有賄選、買票的陋習,這是政治混亂的主因,因此我們要教育教友、信徒,應該按照自己的良心投票,不要受候選人的花言巧語影響,不然的話,政治將永遠無法上軌道。所以要讓一般民眾了解賄選對政治的影響,你投這神聖的一票,是真正要負責任的,假使你選出人品有問題的人,社會一定會變混亂。

其次,媒體的影響也很大,我們每天看的報紙、電視或者其他媒體,都把政治人物當成最重要的人,放在頭版,對於宗教人士、社會上很多的好人、善事,好像都沒有報導的價值,盡是報導一些暴力的、聳人聽聞的、色情的事件,好像只有這些才能吸引讀者。因為媒體負責大眾的教育,所以希望媒體能在這方面多重視。

再者,價值觀很重要。教育很多都是由老師傳授,希望老師能給學生好的價值觀,要讓學生認識什麼是永恆的價值,什麼是可以隨著時代改變的,什麼是重要的價值觀,例如做人要能成為一個仁人君子。一般人在社會的大染缸裡,需要有人給予方向、目標、原則指示,才不會被同化。以上簡單提出三點意見。

大師:在此提出幾點看法:

一、以退為進:宗教徒的觀念,社會人士不能接受,經常與我們背道而馳。他們的種種,我們看不慣;我們的種種,他們也不願意接受。

我從小有一些觀念,比方說「以退為進」,如果一直前進,到最後沒有路了,就會撞得鼻青臉腫。世間上,前面的半個世界是窄門,是往功名富貴的世界;後面的半個世界沒有人要,卻是海闊天空。功名富貴真的那麼重要嗎?難道三五個好友一起下下棋,或到山林水邊聚一聚,不快樂嗎?所以要建立「以退為進」的人生觀。

二、以無為有:有是有形、有限、有量的,有是永遠不會滿足的;「無」是無限、無量、無邊。有人常問我,佛光山是怎麼建起來的呢?是因為「無」而建立起來的,因為如果都是「有」,就沒有人幫忙;我「無」,大家會來護持、共力完成。所以我一生都在享受這種「無」的趣味。

三、以眾為我:剛才講到民主,不管政治多麼民主,還是要以大眾為主。過去當官是「民之所欲,常在我心」,人民要什麼就要想辦法滿足他,假如你不能給他,就不能與民眾建立關係。如果某人心中只有一個人,他只能做家長;心中有兩萬多個同學,就能做校長;你心中有一百多萬的選民,就做台北縣長。你有再高的職位,也要有度量,要讓大家幸福快樂,如果不能滿足大眾,大眾和我分離了,再高的職位、榮譽都沒有價值了。

四、以空為樂:人生追求的是幸福安樂,幸福安樂在哪裡?現在我要講「空」的快樂,因為要空才能有,不空就沒有。像這個教室如果沒有空間,我們要坐在哪裡?如果沒有空間,再多人也不得進來;沒有空間,你就不能享受坐沙發,不能享受這裡的冷氣了。茶杯不空,水要倒在哪裡?皮包不空,錢要放在哪裡呢?我的眼耳鼻舌腸胃如果不空,我怎麼能生存呢?所以要空了以後才能擁有。

人心要能夠空,把我們的錯誤空掉,錯誤的認識、自私、人我,乃至功名富貴的虛假都空了,就能講究真實,這個真實就是空。人類就是因為空間不夠所以要爭執。你看!虛空多大、多自由!虛空能包容一切眾生。我們的心裡要空,才能包容世間一切的好壞,一切我都不計較,也就沒有什麼過不了的。

主持人:我相信我們大家來的時候都是空著來的,謝謝兩位大師的開示,讓我們能夠帶著歡喜和滿足感回去。現在開放給幾位朋友們提問。有四個問題:一、如何在這個社會中找到意義,能給青年朋友什麼方向?二、宗教在社會上遇到的困難?三、如何宗教交談?四、亂世可否用重典?首先請大師賜教。

大師:年輕人看事情都只看單方面,只知其一不知其二。譬如他說我本來是虔誠的佛教徒,現在不信;既然是虔誠的,為什麼又不信了呢?我一生就是做和尚,如果和尚做不好,還能做什麼呢?所以要懂世界上的一切都與因緣相關的。或許你說我們兩位要感謝日本人,但實際上不是感謝日本人,而是要感謝普世的因緣,感謝我的父母、朋友、社會、國家都給我好的因緣,感謝一切因緣,年輕人的思想是不可以偏於一邊的。

第二個問題是,傳教有什麼困難?困難的就是你們年輕人,你們的想法真是不可思議。今後思想要圓通、通融,所謂「一理通,萬理徹」,各種想法要廣大一點、通達一點、圓滿一點。

關於宗教對談,人間佛教能給什麼意見?這個問題太大、太多,就是再講兩個小時也不夠時間說明。不過,總之一句,你看到我們在這裡交談很尊重、很包容、很友好,未來宗教對談的趨向,大概就是這樣。

最後一個問題是亂世可否用重典?有時候用了重典反而更亂。還是回歸到宗教上來說,世間不光是靠法律來治理的,要學宗教用感動、用心。有了感動以後,世間就會很美好。好比諸葛亮六出祁山,感動了孟獲,感動了整個族群,邊疆就永絕後患。所以宗教好比放長線釣大魚,看得更廣、更遠。

主持人:謝謝大師!各位如果還不是佛教徒或者天主教徒,顯然你就是那條大魚。下面請樞機主教來講一講。

單國璽樞機主教:四位發問者都是年輕人,年輕人都是非常有理想的,但我非常同情現在的年輕人,因為現在讓人眼花撩亂的事情太多了,什麼都是那麼快、那麼多,沒有時間靜下來好好地想一想人生的意義、人生的價值,乃至該走的方向、人生的規劃等等,這是青年所面臨的最大困擾。假使你能靜下來想一想,我生下來是為了什麼?光是為自己,還是也要為別人做一點事情?為國家、為社會、為人類,我能做一點什麼?按照自己的才能,或者依自己的興趣,一方面發展你的才能,一方面又按照你的興趣,同時也能夠為社會、為人類有所貢獻。這是青年人要靜下來好好想一想的課題。

剛才同學所提的,傳教遇到什麼困難?最大的困難就是現在的人很少靜下來想長遠的計畫,只想現前跟什麼人來往、考試過後要參加什麼活動等,大多都如此短視。現在的年輕人、中年人、老年人大多都沒有辦法深入思考,大概因為受到大環境影響所致,當然也有一些人很慎重。假如大家能夠靜下來更深入的想會更好。

宗教交談的問題,大師已經提了,所謂交談,不是我想要把大師變成天主教徒,也不是大師想要把我變成佛教徒,而是我們彼此尊重,我願意了解佛教的教義,大師也願意了解天主教的教義,我們是「異中求同,同中存異」,彼此尊重包容。宗教假如不能彼此尊重的交換意見,共同解決一些問題,怎麼樣讓社會彼此尊重、合作?

宗教要先彼此尊重、了解,然後在理念相通的地方,有的事情可以合作,雖然教義不同,教規不一樣,但在許多事業上,比方教育、文化、慈善等等,很多方面都可以合作。例如剛才提到的,因為真福山是一個社福園區,大師也很樂意幫忙,所以捐了五百一十萬元贊助這個事業。

至於說亂世用重典,光是法律沒有辦法約束人心,用法律約束是不得已的事情,法律只能管外面,看不到或者難以察覺的部分,很多人就僥倖去做,因此用重典還不夠,還是要用教化,因為光是用重典,沒有辦法改革我們的社會,改革社會還是要從人心來改革。宗教可以幫助改革,因為宗教可以約束我們的心,而我們的心能夠完全合乎真理,合乎倫理道德,就不需要用法律了。

主持人:這兩位大師在個人修行方面都是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,所以才能夠深入淺出地解答我們的提問。謝謝大家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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