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004　生命的禮讚

銓敘部講演

時間：二○○五年四月四日

地點：銓敘部傳賢樓十樓

銓敘部朱（武獻）部長、各位女士、各位先生，大家早安！

很榮幸跟各位講「生命的禮讚」。人是一個，心是一點，命是一條，生命並非什麼人給我們，也不是什麼人來創造。雖然父母生育我們，給我們身體，但是生命卻不是父母所賦予，生命是從久遠而來。

生命，有廣義與狹義，狹義即是：人有生命，動物也有生命。植物有無生命？一般而言，只要有心就有生命，而植物與一般不同，它有生命機能，但是與人類等高等生命有所不同。從廣義的角度看生命，地球上哪樣東西沒有生命？衣服有生命，你愛惜它，就可以穿一、二十年，你不愛惜它，三、五個月，甚至三、五天就壞了；桌子、椅子等用品也有生命，懂得保護，就可以維持久一點，不愛惜它，很快就毀壞。進一步擴大到樹木花草、山河大地、日月星辰，哪樣東西沒有生命？好比有人說山有生命，青年的山比較尖，到老年，就慢慢平了。海洋有生命，地球有生命，乃至大自然，欣欣向榮的景象，都是生命的表現。

所以生命是活的、是動的、是有用的，生為萬物之靈的人類，要表現生命、要活動、要與人互通，把心意識、生命的力量擴展到宇宙萬有。佛教所說的悟道、證果、成佛，一樣也是生命，只是把生命擴大為到與宇宙同在。每個人都具足佛教所說的「佛性」。

生命可以是清淨、昇華、美麗、有用處的；因此，我們也能擴大自己的生命與宇宙融為一體，像中國儒家的「三不朽」：立德、立功、立言，便是將生命注入功業、道德、語言裡。生命並非身體才叫做「生命」，身體會有死亡的時候，生命卻是不死的，如天主教的教宗逝世，事相上是逝世，但是他留在人間的精神、對世界的影響，會一直傳播下去。又例如打破的茶杯無法再回復，但是茶杯的水流到地上，用拖把、抹布再拖乾、擰乾，水還是一滴都不少的。「一江春水向東流」，水無論流到哪裡，都會再回來，就好比人，生了要死，死了要生，生死是一而非二。

有很多人對生命感到疑惑，一心想要輕生，其實自殺不但不能解決問題，還會繼續不斷的輪迴。

身體會生老病死、世界會成住壞空、心會生住異滅、時間有春夏秋冬，都是不定的，唯一不變的是我的性命、我的心，經過千生萬劫，還是不失的，然而我們卻把生死看成是兩個，生時歡喜、死時悲傷。

有位禪師見到人家老來得子，便在門口流淚，這戶人家罵道：「喂！和尚，生兒子是好事，你怎麼在這哭啊？」禪師回說：「我是哭你家裡多了個死人啦！雖看到生，但生就必定會死，所以你們家又多了個死人嘛！」人為什麼往往要到面臨死亡，才能了解死！

其實死也未必是死。身體就好比汽車或引擎報銷了，可以換個新的。信不信宗教都要死，那麼人為何要信仰？一旦有了信仰，對死的認識會有所不同；在信仰的領域，對生命的看法、意義、內容會有不同的領悟。

生命是可貴的，好比一棵小草從柏油路或水泥地的縫隙生長出來，展現它多采多姿的生命力；一朵小花從牆縫長出來，與風雨奮鬥，為生命的成長努力不懈。人的生命力很偉大，就人的生命力，我分幾點來說：

第一、忍耐力

大家都知道在世間上，忍耐很重要，但是你們所了解的忍耐力與我有所不同，倒不是你罵我一句，我不回口；你打我一下，我不還手。忍苦、忍窮、忍困難、忍熱、忍冷、忍飢餓很容易，卻忍不住一口氣。

要大家念佛、修禪較不容易，我教你們一些法門，學習如何「忍」。忍有三個層次，第一個是「生忍」，第二個「法忍」，第三個「無生法忍」。

所謂「生忍」，我有生命，我要生活，我要生存，那麼又應該如何維護生命、生存與生活呢？忍，又是什麼意思？忍是「認識」。為了我的生命、生活、生存，對於宇宙之間，好壞、善惡、是非、長短方圓、危險安全，我都要認識。認識是從忍來的，忍是智慧。比方說，小兒子見到爸爸回來就說：「爸爸你趴到地上，給我當馬騎。」爸爸很高興。如果是外人，叫我給他當馬騎，那還得了，不就要打起來了。為什麼小兒子可以？因為他是我兒子，認識不一樣。有了認識，平常覺得難堪的事，也就不覺得要緊了。認識，就能夠接受；了解事情的原委，就不計較。此外，生忍還有能接受、能擔當、能負責、能處理、能化解。所謂「忍一口氣，風平浪靜。」有了「忍」就能解決問題。

在生活裡，想要生活、生存，就要先學智慧的忍。

我辦教育，同學之間有了意見，甚至吵架，別的同學就會跟他說：「你忍耐一下。」

他說：「忍耐、忍耐，你們都叫我忍耐，我不能忍耐！我要報告老師，他欺負我，他講我什麼……」

老師也沒有什麼辦法，就說：「唉！你忍耐一下嘛！」

學生回說：「你們都要我忍耐、忍耐，為什麼要忍耐呢？除了忍耐，沒別的辦法嗎？我要去報告院長。」那時我是佛學院的院長。他來跟我講，我也沒有別的辦法，只有說：「算了，忍耐一下嘛！」

忍耐一下就有功德；忍耐一下就有未來；忍耐一下就會有成長。生忍使生命具有力量。

第二個「法忍」，佛教講「法」，就好比我們講的「東西」。如：

「你到市場做什麼？」「我買東西、買菜。」

「你到百貨公司做什麼？」「我想買東西。」

「你到那房子做什麼？」「我拿東西。」

「你把這個東西搬走。」

東西是什麼？東西代表事物，在佛教講法。忍是法，也是東西，就如話是法，也是東西。

在世間上，如何與他人相處？如何維持我的生命？如何維持我的生活？如何生存？寒流來了，忍一下；太熱了，忍耐一下；飽了、餓了，忍耐一下；你對我好、對我壞，我不計較；為了我的生命、生活、安全，我要忍耐一下。所以，有錢沒錢，不要操之過急，像有的人沒錢，就去偷、搶，沒必要，只要肯努力，慢慢就會發財。有的人失業，就去遊行、示威，我覺得不必著急，對於「忍」，你有認識，願意接受，你懂得處理、化解、安排，就會有成功的一天。

「無生法忍」的功夫比較深，已經到了不苦不樂、不動心的境界，好也如何，不好也如何；有也如何，無也如何。像各位是以「有」為人生的目標、快樂，但是到了我這八十歲的年齡就不一樣，「有」，好累贅、好負擔、好麻煩。「無」最好，無官一身輕、無債一身輕。我無，未必不好，你們有，未必很好。好比我無家，卻能處處為家，你們能到處為家嗎？「有」或「無」各有所得。所以在家的生活，以「有」為重要，出家的生活，以「無」為快樂。「無」裡面，無限、無量、無窮、無盡的啊！有，反而是有限、有量、有窮、有盡。

我覺得生命真好，只要我們有忍耐力，就可以解決很多問題。

第二、慈悲力

各位都聽過「慈悲」，也擁有慈悲，所謂「惻隱之心，人皆有之」。好比今天早上馬英九先生發表競選國民黨主席，提到他今後要有慈悲，以慈悲來競選，把社會化為慈悲的社會。

我們要做什麼樣的人？凶猛的人、勇敢的人、文靜的人、道德的人或是慈悲的人？從小我就發心立願，寧可什麼都沒有，但不能沒有慈悲。慈悲是很不容易的，你待我不好，為什麼要我待你好？「慈」是給你快樂，「悲」是拔除你的痛苦，你的快樂、痛苦干我何事？「人飢己飢，人溺己溺」，世界不是我心外的世界，眾生不是我心外的眾生，都與我有關係，都是同體共生。

有個將軍，想打下一座城池，就跟他軍隊的部下說：「士兵們！只要攻下這座城池，把他們殺光、打死，我就犒賞你們，你們要什麼有什麼。」

部下一聽，奮不顧身地燒殺擄掠，把全城的人都殺光了。

將軍說：「給你們三天的假期，到城市裡面，要喝酒、要女人，隨你們。」

軍隊歡呼：「萬歲！」到了城裡，沒人開酒店，也沒有女人，這時才想到：「糟糕！人都殺光了，沒有人，我也沒有了快樂。」

我們常常嫌這個人不好、那個人不好，等到都統統都沒有了，你怎麼辦啊！沒有農人種田，我哪裡有飯吃？沒有人織布，我哪裡有衣穿？沒有人開汽車，我哪裡能去我要去的地方。因為別人存在，才能讓我存在，所以我要感謝大家，是大家讓我存在、讓我快樂的。當然，悟道的人，快樂是從自己的心生起，但一般人還是要藉由外境獲得快樂，住得好、吃得好、玩得好，「喔！好快樂！」所以就要好好的愛護，像現在提倡環保，你若不重視環保，環境都破壞了，哪裡還能有快樂？

怎樣生起慈悲呢？要人我調換，設身處地為別人想。比方我剛才到考試院來，走錯了方向，警衛先生很親切地說：「你們趕快回頭，在這一邊。」換成是一個不親切的人，他說：「哪裡來的？怎麼隨便亂闖。」這樣的做法，假如有天你到某個地方，人家也這樣待你，你是什麼滋味？所以要設身處地想一想，常常將人我關係調換一下。

我常想，每天看到人、事都要有感動的心，自己也要做些事讓人感動。這世間彼此互相感動、互相讚美、互相說好話、互相愛護，很重要、很美好、很快樂。大家到過天堂、到過地獄嗎？天堂、地獄在哪裡？天堂、地獄是什麼樣子呢？有個人因為好奇，一心想要探究，就由一位修行人帶領他前去。首先參觀的是地獄，在一片吵架、打罵聲中，修道人說：「你看！他們吃飯，為什麼會吵架？」原來吃飯時，大家用的三尺長筷子，才挾了一塊菜要送進自己的嘴裡，就給別人吃了，在吃不到菜的情況下，大家心裡都很不高興，便互相謾罵、吵架。

接著再到天堂。天堂也是使用三尺長的筷子吃飯，但是在天堂吃飯，大家挾了菜，不是送到自己嘴裡，而是送到隔壁人的口中，因此彼此都是感謝來感謝去的，一片和樂。

所以，待人好就是天堂，人我不和就是地獄；利人不光帶給人家好處，也能自利。

我覺得這個社會需要慈悲。前幾天我們辦了一個活動叫做「展望媒體‧守護台灣」。現在台灣的新聞媒體會讓台灣沉淪。媒體人一味要新聞自由，但卻大肆報導壞事，揭人隱私，把自己的新聞自由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，這怎麼可以呢？這樣的社會不公平，為什麼不公平？沒有慈悲心。

過去，耶穌見到有人在打不規矩的女人，便走過去說：「你們哪一個沒有犯過罪，可以把他打死。你們自問，自己犯過罪沒有？」大家覺得有理，對了，哪個沒犯過罪呢？於是就不敢打了。所以不要要求別人，要要求自己。

慈悲是很可貴的。慈悲，有消極的慈悲，默默的做善事；有積極的慈悲，哪裡有災情便去賑災救濟；有有相的慈悲，有無相的慈悲；有一時的慈悲，有永恆的慈悲；有有緣的慈悲，有無緣的慈悲。我們互不認識，不過你很苦，我幫你一下，所以無緣也可以慈悲。怎樣來圓滿自己？增長一點慈悲心，就是生命的力量。

第三、智慧力

世間上有的人既聰明又有智慧，有的人不夠靈巧、沒有智慧。過去有段時期，開公司做大老闆、做董事長的，學歷都只是小學畢業、國中畢業，而凡是他任用的工程師、技術師，都是大學的碩士、博士。因此，光有智慧還是不夠，還要有福德，所謂「福慧雙全」。所以我現在講的「智慧力」，以佛教來說就是「般若力」。

般若二個字，在佛教念「般若」（ㄅㄛ ㄖˉㄜ），為音譯。有所謂《金剛般若波羅蜜經》、《般若心經》，般若是比智慧更高一層的力量。

「般若」不是佛祖的，也不是什麼人才有的，我們人人都具足，但看你有沒有將心裡的寶礦開採出來？有沒有把般若開採出來？佛教裡說的修行，有的念佛，有的拜佛，有的禪坐，種種方法無非就是要開發般若智慧。般若是慧巧、是開悟，「啊！我悟道了。」悟道是什麼樣的境界？任何一個因緣都可以開悟，像你們在這裡辦公，也都可以悟道，「啊！我懂了」、「我明白了」。佛門講的悟道是一種透視力、審察力、覺性力。

舉個例子，我現在問大家，這是什麼東西？你們說講台、桌子，我說你們都說錯了，桌子、講台是假名，它是木材啊！木材是它的本來面目。我再問你們這是什麼？木材啊！是錯的，這木材可以做窗子、可以做凳子、可以做地板、可以做桌子，所以木材也是假相啊！真相是什麼？大樹是它的本來面目。我再問各位這是什麼？是大樹，我說錯啦！怎麼是大樹？那它是什麼東西？是一棵種子，埋到土裡，有陽光、空氣、風、水、肥料，才能長成一棵大樹。這是什麼東西？它是宇宙萬有的力量所成，而非單獨存在，是集合全宇宙關係的力量所成的因緣法。

我們的生命是「橫遍十方，豎窮三際」。我們的身體不過六尺，夜眠也不過一個床鋪，但是我們的心想到紐約、倫敦，立刻就去了，比電還快，比飛機還快。我的生命結束了，天上人間我都能去，但是在有身體的時候，卻連一道牆都過不去，為什麼？因為有障礙。假如我現在沒有這個身體，我是靈魂神識，我的生命就可以飛行自在，哪裡都能去。

所以智慧力，就是看出因緣法，看出宇宙之間不能單獨存在。我的存在，是仰賴大家相互給我的關愛、提攜。

用一根手指頭打人沒有力量，要拿筷子也拿不起來，但五根手指頭成為拳頭就有力量，一旦打人，觸及了法律，就被告到派出所；假如我用拳頭替你搥背，「好舒服，再大力一點，謝謝！謝謝！」反而是感激不盡。這就是說法無善惡，所有的金錢、愛情、人生的職業、功名富貴，沒有什麼絕對好不好，看你如何運用。愛與慈悲也是一樣，看你用在哪裡？忍耐的力量，看你用在哪裡？生命的力量值得我們來讚美，值得我們來探討，值得我們來研究。

承蒙朱部長要我來講「生命的禮讚」，因為時間有限，我就講到這裡，各位有什麼問題可以跟我談。

提問一：我拜讀過大師的傳記，像天下文化出的《傳燈》，林清玄居士寫的《浩瀚星雲》，從中知道大師這一生經過很多的挫折、困難，對大師最感敬佩的是，大家沒辦法忍耐的事，大師都可以忍得下。以大師個人的經驗來談，在忍無可忍時，如何突破？

大師：忍耐，如你所說有時很難。如何不覺得是在忍耐？要會化解。你不會化解，當然要用力忍，忍不是用力、咬牙切齒的。忍是很自然的，一旦認識了，別人罵我，也不會掛礙。有的人「講時似悟，對境生迷」。會講道理，境界一來就迷糊了。生命裡本來就有這種力量，「兵來將擋，水來土掩」，不要用力，假如要用力，就用自我的生命力、自然力。

當然這也要訓練，比方說訓練自己看破、放下、人我一如。有了信仰不是就沒有苦，也不是有了信仰，就能成佛，一樣是艱難辛苦，甚至「道高一尺，魔高一丈」，重要的是用信仰的力量化解困難。比方說我在舉辦「甘露灌頂三皈五戒典禮」時，常常說：「大家要信佛，但是佛不一定要我們信他，所以要自己行佛，自己作佛。」於是我要大家跟我講一句「我是佛。」大家就說：「我是佛。」我說：「好，你們都是佛了。」夫妻吵架了，嗯！剛才說我是佛了，佛要吵架嗎？不吵架了。抽菸、喝酒的時候，想想佛祖會這樣嗎？我是佛，要自己提升，有自尊就有力量。

提問二：大師有很多著作，也常常到各地演講，很多年前聽大師講「昇華的生命」，內容提到在我們生命中，禪無所不在，也不容易學會。請問大師身為公務人員的我們，在工作、生活中，如何用禪的方式來提升我們的生命？

大師：有個參禪的人，到禪堂參禪，為求開悟。二年後，他改變參禪的方法，站到路邊，看著車子、行人經過。

人家問：「你在做什麼？」

參禪者回答：「我參禪啊！」

人家又問：「參禪不到禪堂去，在這裡參什麼？」

參禪者說：「我覺得一個禪者，如果眼中沒有芸芸眾生，沒有聽到世間上各種聲音，內心不能剝落一切，就不是一個真正的禪者。」

所以，你們在公門中好修行，工作也能參禪。

如同有個人問禪師：「你怎麼修行？」

禪師說：「我吃飯、我睡覺。」

那人回說：「吃飯、睡覺，我也會啊！」

禪師回道：「不一樣。你吃飯挑瘦揀肥，你食不知味；你睡覺翻來覆去，睡不入眠。我吃飯，什麼東西都能吃得飽；我睡覺，睡得很甜蜜。」

你們在這兒工作，能覺得心甘情願，就會很快樂，也就是修行。反之，覺得不滿足，跟這個人在一起不好，跟那個人在一起不好；這個單位不好，那個單位也不好，當然就不會快樂。所以，要用自己的心靈工廠，製造好的產品；要用生命的力量，製造歡喜，製造快樂，以上給各位參考。謝謝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