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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098 得戒和尚釋疑

佛光山西來寺傳授國際萬緣三壇大戒戒會

時間:二○○八年十二月廿三日

地點:美國洛杉磯西來寺法堂

提問一:全球寺院不斷在蓋,會不會出現飽和的現象?

大師:世間上自有平衡,多少不是問題。有的地方多,有的地方少;該多就多,該少就少,這不關我們的事,不要多管閒事。

提問二:要用什麼標準來衡量自己是否有慈悲心?

大師:感動是慈悲,同情是慈悲,憐憫是慈悲。想要幫助你,是慈悲心;不忍心你受苦,是慈悲心;心裡有「我能幫你一點忙」,是慈悲心;犧牲、奉獻,是慈悲心;待人好、說你好話是慈悲心;凡是為你好的、有益的,就是慈悲心。

你自私,都想沾人家的光就不叫慈悲心。我自己常說,什麼都不能給人看,但是慈悲心能給人看。其實也不盡然,自己說有慈悲心,有那麼好嗎?有時候也會生氣、氣惱、怨嘆,怎麼能算慈悲心呢?

但是佛教裡面,慈悲有一個最高的意義,殺了壞人也是慈悲心。可是壞人的標準是什麼呢?就像釋迦牟尼佛過去為了救五百個商人,發心把盜賊殺了,免得他去危害那五百個商人。

當然這還是有因果的,並不是說你好心就沒有因果,殺人有殺人的因果,但慈心殺人,其結果必然不同。過去戰爭的時候,有一句話:「救民於水深火熱之中。」戰爭中,你為了救人,有時不得已就要殺人,不過那也是一種慈悲。

這在戒律上就有不同了,在小乘戒,就是給你千刀萬剮,我也不要殺人;大乘戒不同的是,我為了救人,寧願把你殺了,然後自己再被千刀萬剮。

你平常的心態是什麼呢?可以摸摸良心啊!

提問三:男眾法師如何養深積厚?

大師:用功、不攀緣,時間愈長愈好。男眾有很多的關卡,很麻煩。恭敬關,他要人恭敬;利益關,他要得到利益,就是「上中前」──吃飯要坐上首,照相要坐中間,走路要走在前面,上中前的性格,很麻煩。

當然,人都要榮譽,都要利益自己,但要很自然,不能強求啊!謙卑還是美德。

提問四:如何找到適合自己的密行?如何在密行上用功?

大師:又是一個「如何」。我有我的「如何」,你有你的「如何」,各有各的「如何」,八萬四千法門,你找一個「如何」都那麼困難嗎?太不負責任了吧!

要我幫助你「如何」,也可以。你要「如何、如何」,說清楚給我了解,說得含含糊糊的,又沒有「如何、如何」,我怎麼跟你「如何、如何」呢?

提問五:在修行上「講時似悟,對境生迷」,面對境界用不上佛法怎麼辦?

大師:不是用不上,是辦法還不夠成熟,不夠力量。要養深積厚,有力量自然用得上。小兒女看到爸爸就打他,「爸爸,你好壞哦!」打個不停,但是做爸爸的只是「哈哈哈……」為什麼?他有力量,不在乎小兒女怪他。你有這種力量嗎?

提問六:古德說:「五年學戒,方得聽教參禪。」請問「五年學戒」如何具體安排?在佛光山如何安排自己?

大師:佛法要把學習擺在前面,因為你前面沒有學習的基礎,等到有地位,有名聞利養,自傲的心就降不下來了。

有一個女眾,他好歡喜人家出家,每次別人出家,他就很熱心幫忙。就有人跟他說:「你也出家吧!」他不肯出家,他說:「我不是不要出家,我將來再出家好了。」我說:「不行啊!將來才出家,你的同學、學弟、學妹都已經有成就,地位很高,你要排在他們的後面,不好看啊!」他回答我說:「既然要出家,還計較這個問題嗎?」話說得很漂亮啊!

後來他出家了,有一次要禮祖,依戒臘排隊。他雖然是學長,但是依戒臘就要排到後面去,我看他萬般艱難。剛才說的「境界」,這個就是鬥不過境界來臨時的情況。不過,當然還是要養成「謙虛」的修養,有時候,前後是一時的,榮辱是一時的,但是做人是長久的。

提問七:中國大陸的佛教,未來應該走什麼方向?

大師:正派。佛法無量義,應以正為本。「六和」是教團裡健全的要道;八正道,是對外做人、傳教的正道。也不一定中國大陸的佛教,無論哪裡的佛教都一樣要「真」、要「正」。「正字招牌」,還怕沒有人要嗎?但是很難啊!我想,中國佛教必須要有一個大革新、改良,要有幾位大菩薩出世。

民國以來有一個佛教的契機。民國以來,就是指一九一二年民國建國以來,到前五十年半個世紀,有弘一大師律宗,有月霞法師華嚴宗,有倓虛大師天台宗,有太虛大師唯識宗,有印光大師淨土宗,禪宗開悟的有高旻寺來果老和尚、虛雲老和尚,乃至有印順法師三論宗等,各宗各派的大德法師都起來了。可惜因為戰亂,並沒有發揮到他們的能量,未來的機會,只有看你們了。在女眾比丘尼方面,有四川的隆蓮法師,在台灣有曉雲法師,他們都有建樹。

提問八:當初大師是受無理的教育而成就的,今日為何以有情有義的方式來教育弟子?

大師:我覺得我比較有根機。(大眾掌聲)

我受的教育,不是人人能受的。也有人跟我一樣受同樣的教育,不過他們天天發牢騷,都不歡喜。我一直覺得「就是這樣、就是這樣」,所以不覺得什麼「辛苦」、「熬過來」……因此在我一生的弘法途中,雖然歷經戰亂、逃亡流浪、流浪逃亡,也不覺得辛苦。

你們要發大心,要自己提升自己的根機。不要像小兒女、像草莓族,一碰就沒有力量了。我們看到軍隊訓練的時候,長官一拳棒喝,士兵只有「是、是」。為了訓練承擔、勇敢,也要接受啊!

我本來想,一種是思想教育,關於信仰的;一種是生活教育,關於做人的。明明你是對的,他就給你當頭棒喝,讓你感到莫名其妙;明明你要求是合理的,他偏偏批評你,怪你不合理。服氣,才能成器。你們會服氣嗎?

社會上有許多地方瀰漫了怨氣。這許多怨氣,怎麼樣去除?怨氣是不平之氣,是從不公平來的,不過,在不公平下面,我們的心很平,這就好了。

現在我們的徒眾,多數不明白道理,都是把自己看得比較高、比較重要,把別人扁壓得很低,理不公平,就會有氣了。能夠多一點「你們都對,錯是我」的思惟,多一點時間做這樣的訓練,就會有進步。

出家人的修行:持戒、禪定等,都不如忍辱。這是經典裡的話,你能把忍辱──「生忍、法忍、無生法忍」,一層一層地透澈了以後,你就能做一個標準的出家人。

忍辱也不是不勇敢,勇敢要有用啊!常為芝麻綠豆大的小事,與人爭得臉紅脖子粗的,這不叫做勇敢。勇敢是不動心、不動怒、不動氣,心裡有力量。

我自己經常經歷一些很受傷害的事,雖然傷害了我的尊嚴,要很痛苦地忍耐下來。不過事後都很教人高興,感到我能這樣忍辱,至少增加了十年的修行。遇到危險,我能忍耐向前,也覺得增加了我的力量。

往事如煙,我也不太歡喜常常提起那些事,不過,將來你們若想要跟我問這些事,我會告訴你們。聽起來都是芝麻綠豆的小事,你現在可能覺得「這有什麼了不起」,但是當時、當事、當人,不是那麼簡單。

提問九:《楞嚴經》裡提到「悲魔」,什麼是悲魔?如何對治悲魔?

大師:悲心不是魔。對方有魔,我用悲來對付魔。所謂「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」,例如出家的修行人,道行高,魔就會來擾亂他。

這個魔千變萬化,一變,變個沒有眼睛的。一般人看到一個沒有眼睛的,會怎麼樣?禪師一看,「哎喲!好可憐!怎麼沒有眼睛啊?眼睛看不到,很辛苦耶!」他不覺得可怕,他覺得這個魔很可憐。

魔看這個禪師竟然不怕,又再一變,耳朵不見了。禪師一看,「怎麼沒有耳朵呢?聽話聽不到,怎麼辦呢?」魔再變,口沒有了。禪師想,「這口沒有了,怎麼吃飯咧?」魔又變,手沒有了。禪師說:「沒有手,糟糕了,怎麼能做事呢?」禪師的慈悲心,使得這個魔對抗不了。如果你有大慈悲,魔是會畏懼的。

提問十:大師說,現在大陸佛教需要一個大革新,請大師慈悲開示如何有具體的方法?

大師:你先說看看你有多少力量?

我十二歲出家,什麼都不懂,連釋迦牟尼佛都不認識。不過我知道,要有信仰、要信佛教,我的未來需要靠佛教。

我挑水、擔柴、拉車……什麼苦工都不以為苦。我做一切苦差事,打掃廁所、掃地、燒水、擦玻璃、清潔道路、環保衛生……一直做,也不以為苦,在我想一切都是「為了佛教」,我覺得要復興佛教,這樣做,就是復興佛教。

有時候也會做不動,到底我是十幾歲的小孩子。行堂時,用那麼大的一個木桶裝湯,飯還好,但那是水啊!我只好用帶子勾著,架在我的腿上,慢慢地舀給大家喝。我告訴自己:「我要克服,我能做!」

幾百斤重的貨品在拖板車上,我要拉它上坡。遇到下雨天,黃泥土好滑啊!老是拉不上去,一直往下滑,拉到都嘔吐了。但想到同學們都說:「星雲,你比較有力,你去做!你有力,你去做!」我只有想:「對的,我有力,我應該做。」

竹子不是生長在一般土質的山上,而是生長在石頭的山上。苗栗法雲寺有八十公頃的竹子山,常有小偷來盜砍竹子,需要有人看守,我就發心在那裡看山。當時沒有鞋子,日據時代只有木屐,我穿著木屐在山上穿梭上下來去,木屐那麼厚的底,都被我走得磨平了,我在那山上如履平地。

我在中壢圓光寺掛單,寺裡有八十個人,他們做了二個水缸,也不大,大概每次打二百桶的水,水缸就滿了。我每天要打三次,就是六百桶水,供應全寺的人食用。很快,二百桶,不要二十分鐘就完成了。

當時在那裡的有十個大陸年輕人,後來又來了一個同學,和我同年齡,叫印海法師,他就住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,當中就我們二個比較勤勞。他們說:「印海比較有力氣,星雲比較有力氣。」對的,我們比較有力氣。力氣若不用要做什麼?

及至慢慢地懂了一點,就寫文章護持佛教。很抱歉,現在回想起來,罵人的文章寫了好多。但我絕對不是因為私人有什麼恩仇,都是為了佛教。他對佛教不好,我要跟他開戰。

舉例說,顧正秋小姐,現在還住在台北,他是唱京劇的名旦。當年由於他唱的戲對佛教不好,我就寫信反對他唱這齣戲。

東初法師編了一本佛教美術書籍,小小的佛像好多,但是為了要做封面,一裁,把佛的頭就統統都砍了。我就寫了一篇文章批評:「這是佛教藝術嗎?東初法師,你看到了沒有?」他是我的院長,就把我叫去,罵我說:「你就是有意見,私底下跟我說就好,怎麼可以把它寫成文章?」我心裡想,我們是小人物,說也沒有用,只有把它寫成文章,公諸大眾,讓你知道這是錯誤的。

我貼標語弘揚佛法,給人檢舉到警備總部;因為沒有錢,只有貼壁報弘揚佛法。那時候為了佛教,雖然是影響力很小的事,我也要進行。甚至我要寫《玉琳國師》,讓人看得懂佛教小說;我要寫《釋迦牟尼佛傳》,讓人看得懂什麼是佛祖;我寫新詩,讓人知道佛教也有另外一種文體。縱使不會寫,我也要寫。最初我也寫不起文章來,失落徬徨、徹夜難眠,也常有這樣的事。三十年前,我在這裡(洛杉磯)寫〈佛教的前途在哪裡?〉寫得忘記了時間,天已經大亮,陽光好強。我知道,這樣沒有按時作息,白天也不能睡覺,因為徒弟會想:「師父怎麼今天都在睡覺呢?」他不知道我晚上工作啊!

此外,我跟警察、跟警備總部奮鬥,「犧牲生命何所惜?只望佛教可興隆」。

現在講來,不足道也!沒有用啊!不過,所謂「地獄不空,誓不成佛」,地獄有空嗎?地獄不空,那地藏菩薩就不能成佛了嗎?地藏菩薩的地獄是空的。只要我們的心到了,我雖不能,但也已經盡了心。

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,請人替我記錄,寫一篇〈我的新佛教運動史〉。我寫過對中國佛教會抗爭的意見;我寫我曾在一間寺廟裡,動員士兵、警察、流氓跟我寺裡的住眾戰鬥,為什麼?因為他們腐爛、腐化,我要提倡「僧青年的新生活運動」,那是在南京華藏寺,它過去是一個經懺道場,到最後不得辦法,我領導好幾十個出家人,每天吃稀飯,想用吃稀飯的方法,把他們吃離開。想到當初的豪情壯志,吃稀飯的日子,今天回想起來津津有味呀!

講這許多話,對你們有什麼用?沒有用的!假如你們聽得懂,就會跟當初我們一樣,把佛教的生命看成是自己的生命。要復興中國佛教,先要有人挺身而出;為了佛教,佛教是我們的命啊!

唉!很難哦!難在什麼地方?過去我也有好多同學在一起,準備了花生、瓜子,大家坐下來吃,開會談論:「我們要為佛教」、「我們要發心」、「我們要行菩薩道」……云云。會議結束,解散!「欸!花生、瓜子,大家幫忙整理一下。」他們就說:「我沒有時間!」「我要走了,我有事囉!」奇怪?你們不都是為了佛教犧牲奮鬥的嗎?花生殼跟瓜子殼都不能撿,怎麼能犧牲奮鬥呢?

這不是嘴說的,是要真槍刀劍實幹才行啊!還是用六十、七十年前,我在大陸上的話來說:「青年同胞們,我們要自覺,我們醒醒吧!不要再醉生夢死了。」今天中國大陸佛教的年輕人都這樣的話,就有辦法了。

提問十一:師父提到最近在看「佛光山如何衰敗的原因」,師父說「要講話」。要用什麼技巧來講話呢?

大師:你怕得罪人,有的話你不敢講;你怕講話對自己不利,你不敢講;你怕自己人微言輕,講了沒有用,所以你就不要講……講話很麻煩。對的,講話還是需要有一點勇敢、要有力量、要肯犧牲。但也不是亂罵人,亂講不行,你亂講,人家就會用亂箭把你打死。講,也要有道理,有正氣的啊!

我自從辦佛教學院、建佛光山以來,才開始不敢講話。因為講話難免得罪人,得罪了人,人家就要對付我,我的學生、徒眾他們何辜?看到我這個院長、師父給人家欺負、毀謗、打擊,你們心裡也不安啊!面對各種看法,其中的酸甜苦辣,我也感到無奈,就想:「算了,忍耐好了,我不講,我做就好。」所以我從建佛光山之後,就只做不講。

有思想的、正義的、有犧牲精神的、有浩然正氣的,你們未來可以堅持下去。

大陸佛教可以復興,一旦復興起來,世界的佛教也會因為大陸佛教的復興而起來。但我們不要走過去的老路,過去的老路是什麼?過去的老路要錢,我們不要錢;過去的寺廟要幾萬畝的土地,我們不要土地,我們要智慧、要思想、要教育。不要儲蓄金錢,出家人有了錢,就沒有道。

剛才我要上來之前,西來寺的住持慧濟法師給了我一個紅包,他說:「感謝師父你這次到美國來,一個紅包要給你。」「咦?我經常來,你也沒有給我紅包啊?怎麼今年給我一個紅包?」他很快說:「大家一樣、大家一樣。」我說:「你說得對、說得好,『大家一樣』,大家都一樣,我也有一份啊!那我就收下來。」

還有,我一生所做的都是蝕本、虧錢的事。這個一千元紅包就能了事了嗎?沒有那麼簡單啊!連機票費都不夠付。不過,會因為這樣就嚇得我不敢再到美國來了嗎?我不怕,為什麼?因為我身上背負了三寶及佛教的使命,這是這個時代的責任,也是我良心中的感受。

我要講的話講不完,只有你們自己去感受。也不一定要我講,當初佛祖、過去的大德,聖賢的風姿,難道不夠做我們的模範嗎?另外的話,從別的課去體會吧!總之一句,我沒有祕密,全部都告訴你們了。有的不是不說,只待下次因緣。Bye-bye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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