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088　旅行十年級

為國際佛光會中華總會印度朝聖團開示

時間：二○○六年十月十三日

地點：印度海德拉巴 Golkonda Hotel

能來印度，實在很不容易。這是我第八次到印度，卻是第一次到印度南部，過去我只到過佛陀行化的「八大聖地」。朝聖跟旅行是不一樣的，各位若沒有佛教信仰，對佛教不了解，來到聖地會很失望。

在台灣有一○一大樓，處處金碧輝煌，來到這裡，看到這些破碎的瓦片磚頭，會覺得沒有意義。但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，一○一大樓才完成幾年？它還只是小孩子，而那些破磚頭、破瓦片，卻已經有兩千多年的生命了。台灣的磚塊、瓦片哪裡有兩千年以上的生命？你若能從中看出聖地的歷史，生命的意義，和它流傳下來的佛陀的精神，你就來到靈山了。

我把旅行分成十個年級：

一年級，台灣環島一周。像花蓮太魯閣、台東綠島、屏東墾丁、高雄愛河、嘉義阿里山、南投日月潭、台北故宮等，都值得一去。

二年級，星馬泰。像泰國玉佛寺、馬來西亞雙子星大樓、新加坡市區觀光，乃至香港迪士尼樂園等，都可安排前往。

三年級，日韓。日韓佛教的叢林寺院都很有特色，像日本京都、奈良的寺院，以及韓國曹溪宗二十四叢林等，都可以前往朝禮。

四年級，非洲。非洲的自然生態沒有遭到破壞，一望無際的原野，讓我們看到地球純樸的一面。

五年級，澳洲。澳洲對於環境、生態保護不遺餘力。只要我們把手一伸，空中的飛鳥就會飛下來啄食手上的食物，絲毫不畏懼。有一次我正在吃飯，鳥兒竟然飛來跟我搶食物；袋鼠和小無尾熊也經常跑到中天寺門口要東西吃；偌大的游魚不但不怕人，還游到岸邊，讓人和牠們玩耍。澳洲人民很善良，尤其政府嚴格保護自然生態，不能任意砍伐樹木。

六年級，美加。並不是因為美加的社會、經濟發達才值得旅遊，而是美國的大峽谷、優勝美地、黃石公園，加拿大的尼加拉瓜瀑布，大小湖泊、洛磯山脈等未經人工雕琢的大自然風光，壯闊氣勢令人肅然起敬。

七年級，歐洲。它有歷史，例如大英帝國博物館、法國羅浮宮、巴黎鐵塔、義大利古競技場、梵蒂岡的地下墓園，都令人歎為觀止。

八年級，俄羅斯。俄羅斯過去叫做蘇聯。在台灣，想要找一塊地建總統府，都不容易找到。目前總統府的建築面積不消幾萬人就站滿了。如果在莫斯科，要建二十個、二百個總統府都可以。那裡土地廣大，到處都是公園、空地；馬路是八線道的，馬路之寬，從這一頭望向那一頭，人都是小小的，看不清楚；地下鐵是一百年前就建好的，深入地下六十公尺。

記得我去莫斯科時，正逢戈巴契夫下台，我們就下榻在他住過的房子裡。房子的空間好大，住進去之後，彼此要互相聯絡都不容易。據說世界上最大的旅館就在莫斯科。我們不要光看俄羅斯現在被共產黨控制，如果到聖彼得堡，可以看見它的春宮、秋宮之廣，不像台灣故宮博物院，兩、三個小時就看完，它可以看上幾天，實在令人歎為觀止。所以，過去蘇聯跟美國能成為世界兩大陣營，不完全憑共產主義而出頭，它是有文化和歷史的。

九年級，印度。到印度，如果只看到髒亂，表示不認識印度。其實印度人的心很清淨，據我了解，印度的凶殺案件、社會事件比較少。或許有人說印度人很懶，做事很慢，這也表示他不認識印度，其實印度人有知足的性格，只要給他一個麵包，配點水吃就滿足了。他們樂天知命，不喜歡爭權奪利。

世界上，就屬印度人最聰明，最有智慧。它的哲學「四吠陀」和科學文明，至今仍為世界上的學者所尊重。印度政府不發展重工業，即使其他國家，如美國、法國以武力競爭，發展重工業、發明原子彈、飛彈等，印度就是不來這一套，它寧可保護原野、大自然，守住貧窮，安貧樂道。為什麼？等到世界各地的資源用完，那時就要靠印度了。

要了解印度，就要研究它的思想、智慧。尤其現在印度好多宗教都有奇特的現象及修鍊方式，大家如果有因緣遇到，也不枉費來到印度了，不過這不容易遇上，因為那些人不在外面走動，不好名利，甚至有的骨瘦如柴，但是其智慧如海，也真有神通妙用呢。

說到印度的建設，《阿彌陀經》說的「祇樹給孤獨園」，現在當然已經荒廢，不過確實走上幾個小時也走不完。那爛陀大學現在雖然只剩牆基，可是在一千多年前，唐三藏玄奘大師到那裡念書時，就有三萬多位學生，是世界上最早的佛教大學。一千八百年前，龍樹菩薩在這裡做過校長，一千三百年前，玄奘大師在這裡念書，我則是五十年前去的。

古時候，高僧大德為了求法，不辭辛苦來到印度。玄奘大師走陸路，法顯大師走水路，經過多少次的死去活來，終於到達。歷朝歷代，到印度求法的高僧，應該不只萬人，書上記載的就有一千三百多人，但是真正到達的，就只有玄奘大師和幾個人。他們冒著生命危險，磕頭禮拜，求得佛法回到東土。所以，現在我們東土的傳教法師，應該發心磕頭禮拜，才能把佛法傳播出去。尤其不能把佛法說得太過高深，否則曲高和寡就不容易為大家接受。

在台灣，信徒到民間宗教的廟堂拜拜，求富貴、求愛情美滿、求發財、求股票賺錢，都會覺得神明在保佑他。但是去拜佛，就不一樣了，因為佛祖都叫大家要布施，要利益大眾、利益社會，要犧牲、要奉獻。所以一些小根器的人會說：「幹嘛我要把東西統統給人？那我還擁有什麼？」所以，佛教要占有民間宗教一席之地，並不容易。好比佛光會、佛光山比不上慈濟功德會，因為哪一個人捐了一萬元做慈善，隔天就見報，大家都知道他捐了錢，是個大善人。但是你捐了一百萬，裝佛像、印佛經、建寺廟，卻不見得有人說你好。所以真正的宗教徒都是很寂寞的。

這一次來到海德拉巴的龍樹菩薩島，看到過去龍樹菩薩在這裡樹立大乘佛教，發揚大乘佛教教義的背影，雖然現在湖水已經乾涸，只留下一點殘跡，剩下博物館裡的石頭雕刻、碑牆，但是他所造的《大智度論》、《中論》，讀來令人蕩氣迴腸。他的思想、智慧，才是最了不起的，如果能認真加以探討，真讓人覺得不可思議。‭ ‬

在南印度，出過很多類似龍樹菩薩的大菩薩，如提婆、陳那、護法等。有人說，戰場上打仗，雖敗猶榮。佛教今天即使消滅了，也不以成敗論英雄，因為佛教沒有使用武力，在歷史上也從來沒有發動過戰爭。你們看過佛祖拿武器嗎？我們只看到神明或是有些宗教持有武器，而佛教沒有，因為佛教不主張戰爭；戰爭是很殘忍的。今天全世界都在提倡和平，為了促進和平則必須發揚佛教教義：

第一、平等：所有倡導和平的人，誰肯平等？男人與女人，誰願意平等？種族與種族、人與人之間，誰不相互比較？例如美國人自認是優秀的民族，而看不起其他民族。我是富貴的人，你是貧窮的人；我是尊貴的人，你是下賤的人。不平等，哪裡會有和平？佛教講平等，人人都能成佛，四姓學佛就是平等，好比江河流入大海，而與大海同一鹹味。所以，世間事要能與佛法會合，才能平等。我也倡導和平，但我知道這不容易。

第二、無我：無我就能平等。現在人講求自我，凡事自私、執著，嘴上老是掛著「我的」、「我的意見」、「我認為」、「我要怎麼樣」……怎不想想，對方也有自己的意見，值得我們尊重。

無我並不是說我死了、自殺了，而是一種包容，大家互相尊重，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。龍樹菩薩發揚的「緣起性空」思想，就是無我的真理。

無我的真理不容易懂，我以一個小故事做說明。歐洲足球比賽一開場，機關不上班，學校不上課，每場都有十幾萬球迷如痴如狂的觀賞。因為看球賽看得入神、忘我，觀眾眼中只有那顆被踢過來又踢過去的足球。

有一位先生邊看球賽邊抽菸，因為太入神，香菸燒到鄰座一位男士的西裝，男士大喊：「哎呀！我的衣服。好痛喔！」這位抽菸的先生想到是香菸惹的禍，連忙向他對不起。同樣的，這位男士被球賽迷住了，說道：「不要緊，不要緊，回去再買一件就好，看球重要。」

哪裡知道火苗未熄，又延燒到隔壁小姐的頭髮，小姐發現的那一剎那，大叫：「哎喲，我的頭髮！」這個先生連忙道歉。在平常，發生這樣的事，雙方是會吵架的，但是因為看足球賽重要，對頭髮也就不在意了。所以小姐就說：「不要緊，不要緊，回去再買一頂假髮來戴就好。」

忘我就不爭了。但是無我的境界，是修行證悟的境界，不是知識上所能了解的。如果能說得清楚，就不能顯出龍樹菩薩「無我」的價值了。

第三、慈悲：有人說：「我為什麼要慈悲？我的東西為什麼要給你？你是我什麼人，為什麼要我對你好？」立場互換，倘若遇到苦難的是你，希不希望別人救你？所以，有慈悲心的人，才會體諒別人。尤其學佛人要有佛法，有佛法就有慈悲。

我平時很忙，想來印度也不容易。尤其過去到印度，找不到地方吃飯，找不到地方上廁所。來印度朝聖的人，都要先買一支大陽傘，以便在荒野，傘一擋就能上廁所。那我為什麼還要來？

據我所知，過去台灣到印度朝聖的人，如續明法師，他是一位了不起的法師，身體很健康，卻因為印度朝聖之旅水土不服而圓寂。印度到處都有地下水，那是因應印度炎熱的天氣，供給當地人沖洗的，那種水不能喝，喝了會拉肚子。因為天氣炎熱，冷熱不調，水土不服，到印度朝聖而犧牲的人，也是不少。所以，我希望大家歡歡喜喜的來，也能平平安安的回去。

五十七年前我到台灣，日夜研究、揣摩佛陀一生的行誼，寫了一本《釋迦牟尼佛傳》。因此，對佛陀的八大聖地、行化事蹟，我不但了解，也不諱言地告訴各位，佛陀不是在印度，他就在我心裡。佛陀代表佛法，代表真理，代表慈悲，代表智慧，因為我心裡有佛陀，所以做什麼事情都能心甘情願，心滿意足。

一九六三年，我第一次來到菩提迦耶。早上六點多，天還未亮，我們就抵達大塔。進入大塔禮拜必須脫鞋子，地上又都是露水，襪子一觸地就弄髒，但是那時我絲毫沒有感到不捨，反而覺得佛地泥土都是芬芳的，都是清淨的。

到靈鷲山，即使那只是一座荒山，當我拜下去的那一刻，心裡也只有一個念頭：讓我死在這裡吧！我不要離開。我雖沒有見到佛陀，佛陀也沒為我摩頂，沒對我講話，但是我感受到佛的加持力，佛光攝受著我。

到了涅槃場，我圍繞著佛像繞佛，眼見許多人一拜之後就走了，但我卻捨不得離開。

我一直前來印度，其中也是為了這個原因。皈依就是皈投依靠，佛陀是我們的依靠，因此大家不可以嫌吃的不好、睡的不好、骯髒……。

有一次我們到印度，早上三點就起床，趕搭六點的飛機，但是到了機場，卻傳來改成八點的消息。更沒料到的是，之後八點改成十一點，十一點改下午三點，三點改六點，六點改晚上十一點，最後卻宣布今天沒有飛機了。那座小小的機場，沒有冷氣，也沒有幾張椅子，大家就坐在地上，焦急如焚地等待，各個都快要發脾氣了。

為了安撫大家的心情，我就講《釋迦牟尼佛傳》，大家聽了都感到很歡喜。所以，「佛」是很迷人的，不過你心中也要有佛，光和光要互相感應，道和道也要互相交流，不然我們花這麼多錢到印度受苦做什麼？好比那些喜歡爬山的人，明知爬山很辛苦，甚至會丟失生命，卻還是要爬；沒有爬山的體驗，不知道爬山的樂趣。所以有時候，「苦」也是學佛的增上緣。

十年級，中國大陸。大陸有許多佛教名山，到那裡旅行的人都是「白天逛廟，晚上睡覺」。如果中國大陸沒有四大名山，沒有那些佛教聖地，還有什麼好玩？所以說「天下名山僧占多」。

我出生在江蘇，過去就知道有浙江天童寺、阿育王寺、雪竇寺、七塔寺，但是一直沒有機會去。今年有因緣到浙江，這些寺院終於都去朝禮了。要上天童寺、阿育王寺，不是千步就能走到的，真是要爬上去的。其實我可以不要去，因為上去也只是看到一棟樓房、一尊佛像，但是我卻非得要上去不可；不到黃河心不死呀。

大家到聖地、到中國大陸，都要帶著朝聖的心，才會有感應。佛法在虔誠中求，在恭敬中求，有一分恭敬就有一分佛法。

來到聖地，有人向你們要東西，不可以給，為什麼呢？因為他們生活貧窮，看到那麼多大施主來，會很高興。但是你給了一個人，另外幾十個就一擁而上，會把你壓死的！所以大家只有狠下心不給；布施也要有智慧。再說，給過東西之後，那許多小孩不會馬上離開，繞一圈之後又會回來要第二次、第三次。即便你是坐在汽車裡，他也會跟著你的汽車跑，不放你走。車輪無情，會壓死人的，所以我們不要製造麻煩，要給就統一給。

大家看到妙如法師領導的印度佛學院學生了嗎？另外，還有一個孤兒院，也是他一個人承擔，包括這一次皈依活動，都是由他安排。無論多少人皈依，一個人也好，十萬、二十萬人也好，一切隨緣。

明天是十月十四日，五十年前的這一天，有一位首陀羅出身的安貝卡博士，他擁有英國、美國的雙重博士學位，是印度獨立後第一位司法部長。他推動佛教復興，倡導種族平等，可惜最後卻被人暗殺了。他帶領賤民皈依佛教，一次是一百萬人，一次是五十萬人，相繼又有三十萬人、二十萬人……我想如果再給他幾年生命，印度佛教會改觀。

現在印度的憲法就是安貝卡博士制定的，他和甘地、尼赫魯，同樣是印度偉大的人物，但因為他是首陀羅，所以印度人不喜歡提他。明天舉辦的皈依典禮，就是為了紀念安貝卡博士逝世五十年。

五十年前我在台灣，曾為安貝卡博士寫過新聞、發表過文章，所以才有這些因緣。雖然五十年後，今年我已經宣布封人，我可以不來，在家很好，不必坐八個小時的飛機到海德拉巴。但是我為什麼還是要來？是不忍心；我不忍聖教衰，不忍眾生苦。

大家要發心，發心雖然辛苦，但是從辛苦裡能得到安慰，得到自在，得到歡喜。我不知道各位如何尋找快樂、幸福、歡喜，但是發心所受的苦，確實是苦得有價值，苦得有意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