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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186 人間佛教的理念

《亞洲週刊》資深記者紀碩鳴專訪

時間:二○一○年四月十三日

地點:香港佛光道場十七樓

提問一:可否請大師談一談「人間佛教」 的理念?

大師:現在「人間佛教」是宗教界的潮流,天主教、基督教等其他的宗教,都沒有辦法像「人間佛教」一樣給人容易接受。因為這個時代在進步,人類的思想也在提升,完全屬於宗教,或賣弄靈異、神權,都不合乎時代,只有從人心淨化、從生活改良、從道德樹立,從宗教對人世間和平的建設、次序的建設,這樣的宗教容易讓人接受。

尤其,佛教創始於釋迦牟尼佛。釋迦牟尼佛不是神,而是人,他只是一個老師、一個覺悟的人,他想帶給世間的就是自在、解脫、安樂。我想,在這個世間上,你說你發財,擁有多少田地房屋,可是你的生活不平安、不歡喜,擁有再多都沒有價值。

佛教能可以在知識、科學爆炸的時代讓人接受。當然,佛教誕生於印度,光大在中國。佛教的流傳,過去因為交通不便,傳統的宗教、思想、文化,受當地影響,甚至受政治的影響,例如佛教到中國來,中國的帝王不希望佛教在社會上活動,他喜歡你們(佛教)到山林裡面去,所以慢慢地就讓佛教成為出世的佛教了。

當然現在佛教徒慢慢覺醒了,認為佛教都躲到山林裡,甚至讓國家來供養,放棄了救度眾生、弘揚真理的責任,這也不對。過去歷代禪宗大德,如:六祖惠能大師、馬祖道一禪師,他們都提倡人間佛教。甚至到近代的太虛大師、中國佛教協會的趙樸初居士,也都提倡人間佛教。

當然,我們更感覺到,「人間佛教」到了這個時候,應該有更具規模、在思想體系上應該建立的方向,所以我上次在香港講了「人間佛教的戒定慧」,佛教還是要依戒、定、慧為根本。我就「人間佛教」的戒定慧上提出一些意見。

現在有人常問我:「什麼是人間佛教?」我對「人間佛教」做這樣的定義:

一、佛說的:佛陀出生在人間,他有父親、有母親,有出生的地方,有歷史,有「人」的過程。他沒有在天上說法,也沒有在地獄裡說法,都是對人說的,所以叫做「人間佛教」。

二、人要的:人要什麼?人要平安,人要幸福,人要快樂,人要解脫,人要自在,這就是人要的。

三、淨化的:它講究清淨。世間社會有時候很骯髒,是所謂的「五濁惡世」,人間佛教是清淨、淨化的。

四、善美的:它是講善、講美的。

提問二:您這樣的見解是如何啟發、想到的?

大師:我是想,佛法就是要講了能讓人懂。

佛教在傳播的過程中,過去講究形而上,要把道理講得很玄妙,但是這太過於理論化。佛教不完全是學術的,而是大眾的、是生活的,我認為很抽象的佛法派不上用場,講了會讓人聽不懂,就不必多講。

重要的是,要能讓大家安心、自在,讓人在現世就能獲得快樂,不一定要到來生才到西方極樂世界。學佛不是為來生升到天堂而求,那是未來的事情,現在就要給我一點在人間就能獲得的自由自在。

這個是我從小就有的觀念,沒有人教,也不是受他人影響,我自己覺得我們要信仰宗教,宗教應該是很單純、很簡單的,不要複雜化,不是追求玄奇、玄妙,以為一定要天天求、天天拜才是宗教。

佛在哪裡?佛就在我的心裡。我對於「人間佛教」的理念,是很自然地就融和在一起。

提問三:您要求佛光山如何來做?以前對佛教的了解是:遇到難處了,就到寺廟去避難;遇到生活過不下去了,就去出家,寺廟變成一個避難所。

現在「人間佛教」像我們佛光山,不是等人家來,而是我們主動走到社會去,去解決心靈上和實際碰到的問題,真是把佛教深入到一般百姓的生活裡去了。

大師:宗教,不是完全為了我們自己,宗教是同體共生。你個人解脫,大家在受苦,這個也於心不安。所以我覺得,無論富樂也好、解脫也好,這個世間是大家共有的,有了好處,希望讓人先有,我們可以慢一點。

佛教的思想,過去所謂「但願眾生得離苦,不為自己求安樂」,就是做入世的事業,要有出世的思想。入世的事業就是要給大家,出世的思想是指個人心靈上的超越、超脫,這個是可以的。

說到「人間佛教」,已經成為當代世界的潮流,中國大陸講人間佛教,日本、韓國,甚至全世界的學者,也覺得人間佛教是未來人類的一道光明,「人間佛教」是現世人生一個安定身心、自我保佑的宗教。

提問四:佛光山如何推動「人間佛教」?我看您是身體力行。

大師:現在佛光山「以文化弘揚佛法,以教育培養人才,以慈善福利社會,以共修淨化人心」,共修就是大家在一起集會,互相勉勵來淨化身心。

另外,我們提出「三好運動」:做好事、說好話、存好心;「四給」:給人信心、給人歡喜、給人希望、給人方便。現在我們又有「五和」,響應胡錦濤先生的「和諧社會」。

所謂「和尚」,本來就是和諧的意思,因此我們倡導「自心要和悅、家庭要和順、人我要和敬、社會要和諧、世界要和平」。

佛光山編印的手冊,如《怎樣做個佛光人》、《人間佛教的戒定慧》,都有一些關於人間佛教的實踐理論。「人間佛教」也不一定只是社會上講的發財富貴,它也講究人生宇宙,講究人生未來的生死、解脫,有很多的理論。

提問五:您提到您的字不好看,自己只有一點慈悲心給大家看。「人間佛教」也是希望把慈悲心帶給大家,那麼要如何來培養慈悲心?

大師:在很多的利益上,人都只有想到自己。一個人要想培養慈悲心,必須先跟人調換立場,「假如你是我、假如我是你」,為人設想,慈悲心也就容易生起,如果一味地只想到自己,沒有想到別人,就沒有慈悲了;光是想到彼此的利害關係,就會處處與人計較。

慈悲,是人間佛教很重要的一點。所謂「慈悲為本,方便為門」,慈悲,有時候是「熱鬧的慈悲」,哪裡有地震、哪裡有水災,你也捐錢,他也捐錢,大家都表現一下,這就很熱鬧了。

可是我家隔壁有殘障兒童、殘障老人,他們孤苦無依,沒有飯吃,我也應該去關心一下。熱鬧的慈悲好做,寂寞的慈悲比較不容易做,能可以做到「寂寞的慈悲」,即使沒有人知道的事,我也願意做,只要我心裡知道、我心裡很安慰就好,才是真正的慈悲。

慈悲,有「一時的慈悲」,但這不夠,慈悲是歷久的、是一生的,要做「一生的慈悲」。

或者,慈悲有一人的慈悲、一千人的慈悲,這也還不行,這叫做「有緣的慈悲」,應該要做「無緣的慈悲」。所謂「無緣的慈悲」,就是我跟你不是同學,不是同鄉,我和你沒有關係,不過你有困難,我要給你幫助一下。所以,佛教解釋慈悲的意思,就是「無緣大慈、同體大悲」。

提問六:現在經濟是發展了,但人心很浮躁,您覺得主要缺少什麼?

大師:缺少戒定慧!

戒就是次序,大家要守法律、守戒。定,就是不要暴躁,不要衝動,有理不在高深,道理不是用在罵人的。

說到罵人,在佛經裡有個譬喻:「如仰天而唾,唾不至天,還從己墮;如逆風揚塵,塵不至彼,還坌己身。」罵人,等於送禮給人,人家不接受,我還是要自己收回來;人家不接受你的罵,你就等於是罵自己,所以不要罵人。

慧,就是要明理,懂得我們彼此都是因緣、關係存在,人生要多留一點後路,留點將來有緣再相見,不要把路走絕了。

所以說「戒定慧」,就是要有一點好心、善心,要有定力、要有智慧。

提問七:一般人自己做了好事,不一定被說好,如何克服這種障礙?

大師:有的時候做好事,人家不喜歡,你要跟他一起做點壞事、說點壞話,比較能存在,但這就看你對人生的價值了。你把自己規範在哪一種價值呢?「黃金白玉」自有「黃金白玉」的價值,汙泥、汙穢的東西也自有它的價值,不一樣的,看你要做什麼?自己定位。

提問八:所以把自己定位好了,煩惱也就少了?

大師:對的。實際上,「人間佛教」的實踐成果顯著,我們在全世界五大洲有三千多個佛光會分會,我想至少有五百萬以上的會員,見到他們都是笑容滿面,他們都很快樂。從這裡就可以知道,「人間佛教」在他們心裡已經發揮了作用。

所謂「千年暗室,一燈即明」,千年的暗室,一個燈點亮了,心燈亮了,就可以看清楚人生。

提問九:您從佛光山走向人間,最終的心願是要做到怎麼樣?

大師:佛光山凡事都是大家一起來,大家共同倡導,不是我一個人的工作。所謂「眾緣和合」,世間的事都是需要大眾一起來完成的。

提問十:您本來說要封人了,但看到您這段時間愈來愈繁忙?

大師:基本上,現在很多事可以說我都不問了。不過,比較不得已的,幾件與佛教有關係、比較重要一點的事,我也不是說老到不能動了,還能做就「做一天和尚,撞一天鐘」。

封人,是我不主動去做住持、想出什麼事來做,但是對於既有的事情,人家要我去,這個就不能不去。例如一個老信徒過世,他的兒女希望我前去弔唁,畢竟彼此幾十年的交情,這當然要去;如果是一般的情況,就不去了,我忙不了,還是有分別的。

總之,封人之後,我就比較不主動,而讓佛光山的第二代、第三代起來,所以我告訴他們:「不要老是來問我,我不管了。」

提問十一:我也聽您講過您有一個心願,目前中國大陸還沒有佛光會?

大師:全世界都有,只有大陸沒有。我是一個中國人,知道佛光會對中國大陸必定是有用的。這是好的,對全世界都好,為什麼我們不要呢?

紀碩鳴先生(以下簡稱「紀」):從華人的角度來說,中國大陸還是華人最多的。

大師:我們佛光會志在世界,但基礎還是華人。

紀:所以這也是您的心願,佛光山走遍世界,在各地都有佛光會。

大師:佛光普照三千界,法水長流五大洲!

紀:所以中國大陸不能成為空白。

大師:不會成為空白。基本上,中國大陸的佛教徒很多,佛教在中國大陸還是主要的宗教,有名、沒有名都不要緊。

紀:有一個說法是有二億的佛教徒在中國?

大師:多少不重要,有種子都會生長。

紀:我們人間佛教最終的宗旨,不在於是不是會員,而是心中有沒有佛。

大師:要行佛,過去中國人都是信佛、拜佛、求佛、念佛,但現在佛光會不是了,我們是行佛,要在行為上替佛行慈悲,把佛的開闊、寬容、智慧、忍耐……統統奉行、推展出去。慈悲不是用口說的,要行;道德也不是自我清高,它要表現出對人有利。

提問十二:對兩岸的老百姓或佛教徒,您現在的願望是什麼?

大師:和平最重要!

有人說我是「政治和尚」,其實講這個話的人不懂。政治不好嗎?在政治舞台上的許多人,不都是身分高貴,很受人尊敬嗎?他搞政治,別人就不能做嗎?何況別人搞政治,對他有哪裡不好嗎?這是人權,你不可以剝奪佛教徒的權利,說他不能搞政治。

在這個人世間,任何人都有人權,只能說我們是偏重在宗教、文化上,有另外的使命、意義,而不去參加政治運動,不去做官。但是不做官,還是可以經商、做工、做學問,做度眾生的事,其實這也是關懷社會,是「政治」。所以,世間人都離不開政治的。

說政治是骯髒的,不能碰,也是不對的,是錯誤的見解。把這個道理說給大家知道。

過去釋迦牟尼佛也跟國王講經說法,中國的慧忠國師、神秀國師、悟達國師等,也都是皇帝的顧問,而我們並沒有,基本上和政治之間還是保持一點距離的。

不過,佛教和政治不對立。自古以來,政治的歸政治,宗教的歸宗教,我們宗教徒旨在行善、為民服務。我們很認真在貢獻、服務,舞台上的政治人物,就等於董事會,誰上台、誰下台,我們不管。

歷史上的改朝換代,我們佛教也不管,誰來當家作主,我們就擁護誰,佛教的立場是國家,尊重國家,換了你、換了他,都不要緊,我們都是擁護國家。

提問十三:改革開放後,經濟發展了,精神空虛了,有人提出「佛教救中國」,您覺得佛教能救中國嗎?

大師:佛教豈止能救中國?佛教能救世界、救每一個人,佛教是救心的,只要你有心,都是佛教救度的對象。

我們的物質生活就算是苦一點,不過有個信仰,他就有安慰;或者是受了委屈、被人欺負,有個信仰,他自己也有個力量可以化解。

總之,宗教對每一個人是有很大利益、很大幫助的。

提問十四:從這個道理,我們可以知道,不僅是佛教,任何宗教只要是向上、向善,對世間都有幫助。

大師:只要你宣揚,你都可以跟他結緣,不過要正派。

提問十五:最近聽劉長樂總裁說,您也在關心環境?

大師:地球病了,我們要「搶救地球」。等於人的身體有病要看病,地球病了,我們要愛護地球。

佛光會對於環保、生態、資源回收,都很重視,對種樹、水源、淨灘等,也都很用心。不過,在人世間,我們的力量還是很有限,有多少做多少。

提問十六:我看佛光會,哪裡有困難,就會有佛光會的會員出現。

大師:慢慢地,大家也很自動,大家也在學習,所謂「行佛」,不是獨善其身的。例如有一位很有名的OAK紅牛奶粉負責人曹仲植先生,他就是聽了我說一句「行佛」,光是捐贈輪椅,就應該捐有二十萬台以上,他就是說:「我要『行佛』,我要讓殘障的人士方便。」「行佛」二個字,他就用了好幾十年,現在他已經快一百歲了,很樂觀。

提問十七:大師寫了很多書,做了很多演講,對有些人可以心靈開竅,有些人可能還要一段距離才會行佛。

大師:總有因緣。播了種,它總會發芽,總會生長。

提問十八:我發現您一直都是這麼樂觀,難道大師沒有不愉快、不開心,或沒有碰到困難的事嗎?

大師:有力量就不困難,有解決的方法就不困難。就是有困難,一下就過去了,就不困難了。困難不是永遠存在,困難解決了,就不困難了。再說,困難也是一種挑戰,我有辦法就能解決,我不會沒有辦法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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