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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114 第五章 佛教對社會的教化

因為輔弼朝政而被尊為國師,對於國家政治有深遠影響的出家人,歷朝以來,不計其數。國師的封號夙行於印度、西域。訶梨跋摩在印度摩竭陀國折服外道論師,受封為國師。佛教傳到中國以後,西域也有國師封號。鳩摩羅什之父鳩摩炎捨相位出家,東渡蔥嶺,龜茲王聞名敬慕,奉為國師。但是一般認為最早封高僧為國師,是在北齊文宣帝敕命高僧法常入宮宣講《涅槃經》,尊為國師,是為國師之嚆矢。

寶誌禪師曾為梁武帝的國師,玉琳國師為清順治皇帝的師父,天台智者大師受到隋唐兩代帝王的尊敬,他們都以佛法的智慧,為國家安樂、人民幸福,提出鍼砭之言。以唐朝為例,明瞻法師以善識治國之方而聞名於朝野。唐太宗召入內殿,請教古來安邦定國之道,明瞻法師示以慈悲之道,太宗大悅,尊為帝相。貞觀盛世,明瞻的參與化育,可以說功不可沒。玄奘大師一面主持佛經翻譯,一面隨駕太宗左右,接受國事諮詢。玄奘圓寂時,唐高宗猶如痛失一件國寶而罷朝三日。沙門玄琬受朝廷禮聘為太子太傅,以行慈、減殺、順氣、奉齋等四件事教導東宮太子掌政愛民之道。唐代更有法藏為康藏國師,澄觀為清涼國師,慧忠為南陽國師。元、明、清以後,對西藏佛教領袖人物也封為國師,或稱帝師。

在中國出家人中,治理國事,出將入相有功的,最顯著的是南朝劉宋的慧琳禪師。慧琳通達內外典籍,才華橫溢,深得文帝崇信,常與文帝商討國家大事,被禮聘為宰相。慧琳因為上朝穿黑衣,所以有「黑衣宰相」的稱號,又稱為「紫衣宰相」。他是歷代以出家人身分在朝為相輔佐國事的先例。元代時,一度為僧的劉秉忠,是繼耶律楚材之後的一位大臣。他因為受到元世祖忽必烈的重用,出仕為相。劉秉忠為了漢人的生命與財產,挺身而出,輔佐元朝推行漢化政策。在朝期間,參謀帷幄,定社稷之大計,成為元主的重要股肱。明朝的姚廣孝本為道衍禪師,永樂皇帝愛其英才,敕令還俗,輔佐朝綱,對明初的清明國祚貢獻很大。

另有在朝為相為官,受到佛教感化,終於成為佛教護法金湯的居士,實在不勝枚舉,以下列舉幾位代表性人物,做一簡要介紹。

三朝禮遇的慧忠國師

慧忠,俗姓冉,越州諸暨(浙江諸暨)人,幼時不會講話,從未踏越家門前的橫橋一步。十六歲時,家裡來了一位禪師,他遠遠迎面遙向禪師禮拜,雙親及親友見了這種情形,都為他的舉止感到驚訝不已,慧忠當時便乞求出家。他聽聞六祖惠能大師之名,就前往叩謁參學近十一年的歲月。因此在禪林中,他與青原行思、南嶽懷讓、神會、永嘉玄覺等四人,並稱為六祖門下五大宗匠,與神會同在北方弘揚六祖禪風,批評當時在南方(江西)闡揚「平常心是道」的馬祖道一,駁斥南方禪者不重視經典而隨意說法的作風,所以慧忠國師平日特別重視經律論的教學。

其後,慧忠國師遊歷無數名山大川,例如五嶺、羅浮、四明、天目、白崖、紫閣、武當等諸山,或者在松下安居,或者在巖石禪定。清風朗月,白日江河,皆能身心融為一境。爾後進入南陽白崖山黨子谷(河南南陽),自此長居於此四十多年,天下的學者風從而至,超過千人。

唐玄宗因為欽仰慧忠禪師的道風,開元八年(七二○)將他迎請入京。慧忠奉敕擔任南陽龍興寺的住持。不久,遇到安史之亂,師便遁隱。到了肅宗在位時,上元二年(七六一),再召師入京城,以師禮相見,並敕住千福寺西禪院,公卿士庶紛紛參叩求法。

有一次,唐肅宗問慧忠國師:「大師在曹溪那裡得到什麼法?」

慧忠國師回答:「陛下還看見空中那一片雲嗎?」

肅宗說:「看見。」

慧忠國師問:「它是釘在那兒呢,還是掛在那兒呢?」

肅宗又問:「如何才能掌握自己的身心?」

慧忠國師就站起來,問:「明白嗎?」

肅宗說:「不明白。」

慧忠國師說:「那你把淨瓶拿過來。」肅宗還要再問,慧忠國師不理會他,連看都不看他。肅宗說:「我是大唐天子,你膽敢連看都不看我一眼?」

慧忠國師說:「你看得見天上的虛空嗎?」

肅宗說:「看見。」

慧忠國師:「陛下!它曾向你看一眼嗎?」

有個印度沙門大耳三藏來到京城,自稱有他心通,唐肅宗請慧忠去試驗。大耳三藏一見到慧忠就施禮下拜,站到一邊。

慧忠國師問他:「你會他心通嗎?」

大耳三藏說:「不敢!」

慧忠國師說:「你看看我現在在什麼地方?」

大耳三藏說:「和尚是一國之師,怎麼跑到西川看划船競賽去了?」

過了一會兒,慧忠國師又問:「你說我現在又在什麼地方?」

大耳三藏說:「你是一國之師,怎麼又跑到天津橋上看人耍猴把戲?」

過了一會兒,慧忠國師又問:「你說我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?」大耳三藏深入禪定,覓不可得。慧忠國師斥責他:「你這野狐精,你的他心通怎麼不靈光了呢?」大耳三藏慚愧得說不出話來。

代宗即位之後,對慧忠國師更是禮遇有加,於是遷住光宅寺。有一天,代宗召見一人,自號太白山人,不明真實姓名與年齡。代宗告訴慧忠國師:「此人自認是一代奇人,頗有見解,敬請國師考驗。」慧忠國師先看看太白山人,然後問道:「陛下說你是一位異士,請問你有什麼特長?」

太白山人說:「我會識山、識地,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,作文認字,無一不精,並長於算命。」

慧忠國師道:「請問山人:你所住的太白山是雄山呢?還是雌山呢?」太白山人茫然不知所對。

慧忠國師又指著地問道:「請問這是什麼地呢?」

山人說:「算一算便可知道。」

慧忠國師又在地上寫了「一」字,問:「這是什麼字?」

山人回答:「一字。」

慧忠不以為然,糾正他的話:「土上加『一』,應當是『王』字,為什麼會是『一』字呢?現在,我再請問你:三七共是多少?」

山人回答:「三七是二十一,誰人不知?」

慧忠國師說:「三和七合起來是十,怎麼一定會是二十一呢?」

站在一旁的代宗欣悅地說:「朕有國位,不足為寶;朕有國師,國師是寶!」

慧忠國師不但博通訓詁,並且窮究經律,雖受到玄宗、肅宗、代宗三朝的禮遇,但以天性淡泊,自樂天真。由於仰慕南嶽慧思大師的遺風,奏請在衡嶽武當山興建太一延昌寺;又在黨子谷創立香嚴長壽寺,各請藏經一部作為鎮山之寶。大曆八年(七七三),奏請朝廷度化天下名山之僧,遴選精通經律論三藏者。後來,歸隱黨子谷,大曆十年(七七五)示寂,享壽八十有餘(另一說為百歲)。諡號「大證禪師」。世人稱他為「南陽慧忠」、「南陽國師」。

慧忠國師有許多著名公案流傳後世,以「國師三喚」、「無情說法」、「無縫塔」等三則,最為禪林所傳誦。另有「九十七種圓相」,是由他的侍者耽源所傳。

七帝國師的澄觀大師

華嚴宗四祖澄觀,越州山陰人,字大休。十一歲時,依止寶林寺霈禪師出家,二十歲以後,開始習律,也學三論。大曆年間,曾研習《大乘起信論》、《涅槃經》、《華嚴經》;大曆十年(七七五),前往蘇州,跟隨湛然學習天台《摩訶止觀》、《法華經》、《維摩經》等;又拜謁牛頭山惟忠、徑山道欽等人,究學南宗禪法;復參見慧雲,學北宗禪法。兼通吠陀、五明、祕咒儀軌、經傳子史之學,尤其重視法藏的華嚴教學。

大曆十一年(七七六),澄觀大師登上山西五台山,參訪文殊的靈蹟;又往四川峨嵋山,親睹普賢菩薩的聖容,因此豁然大悟。隨即返居五台山大華嚴寺,寺主賢林和尚請澄觀講說《華嚴經》。澄觀經過思考後,認為法藏的《華嚴經探玄記》文章繁雜,文義又嫌簡約,因此決心重新註釋《華嚴經》,以弘通真義。此心一發,當天夜裡就夢見一個金人站在向陽處朝澄觀招手,他應邀前往,竟被金人所吞。夢醒之後,全身汗流浹背,欣悅不已。澄觀認為金人代表「光明」,自身被金人所吞,自身即為光明,自身也能遍照一切。從此,開始撰述《華嚴經疏》,時為興元元年(七八四)正月,五台山上白雪紛飛,但澄觀卻仍日日執筆不輟。經過四年的歲月,到貞元三年(七八七),完成了六十卷的《華嚴經疏》,大華嚴寺為此特別舉辦千僧供養法會,以資祝禱。

完成《華嚴經疏》後,澄觀開始將華嚴的教法分散流布。翌年,應賢林和尚之請,開講《華嚴經疏》,名震京國。貞元十二年(七九六),應德宗召請,前往長安,與罽賓三藏般若共同譯出烏荼國王所獻《四十華嚴》,進之於朝廷,奉敕奏對華嚴大義,德宗大悅,敕賜紫袍及「教授和尚」之號。又奉詔在終南山草堂寺製新經之疏,是為《貞元新譯華嚴經疏》十卷。本疏完成後,又奉敕宣講一遍,當時堂前池中生有五枝和合的蓮花,每朵有三節,歎為觀止。貞元十五年(七九九),德宗誕辰日,澄觀奉召入殿,闡揚華嚴宗旨,德宗感動的說:「以妙法清涼朕心。」因此賜號「清涼國師」。澄觀曾立十誓以勉勵自己,世人稱為「清涼十願」:

1.體不捐沙門之表。

‬2.心不違如來之制。

3.坐不背法界之性。

 ‬4.性不染無礙之境。

5.足不履僧寺之塵。

 ‬6.脅不觸居士之榻。

7.目不視非儀之彩。

 ‬8.手不釋圓明之珠。

9.舌不味過午之齋。

10.宿不離衣缽之側。

可見澄觀自律的嚴謹。順宗即位,亦禮之為國師,朝野皆景慕他的高風懿德。憲宗元和五年(八一○),澄觀回答憲宗所問,闡述華嚴法界之義,深得聖意,於是獲憲宗再加封「僧統清涼國師」之號,並擔任國師統。

澄觀被文宗視為祖聖而崇仰,開成四年(八三九)圓寂時,文宗特地為他罷朝三日,以表哀弔,葬在終南山的石室,春秋一○二,相國裴休為之撰述碑文。澄觀國師身歷九朝,先後為七帝講經,弟子有宗密、僧叡、法印、寂光等人,其他得法的共有一百多人。著作頗多,有《大方廣佛華嚴經疏》六十卷、《隨疏演義鈔》九十卷、《華嚴綱要》八○卷、《五蘊觀》、《三聖圓融觀門》等三十多種傳世。

水懺高僧悟達國師

悟達國師,唐代眉州(今四川)洪雅人。法名知玄,字後覺。十一歲隨法泰法師出家,研習《涅槃經》。兩年後在四川大慈寺受丞相之請,升堂說法,當時緇素人眾日計萬餘,都傾心專注聽法,讚歎不已,尊稱他為「陳菩薩」。知玄在淨眾寺從辯貞律師受具足戒,復隨安國寺信法師學唯識,又研習外典,博通經籍百家之說。

武宗仰慕道家的羽化成仙,嘗於麟德殿獨詔知玄與道士抗論。知玄直言不諱,語鋒才辯,幾至獲罪。最後,武宗雖然不接納知玄的忠諫,但是仍然嘉歎知玄的識見非凡。

宣宗時,曾詔知玄於大內講經,賜紫袈裟,署為三教首座,並以舊邸建法乾寺,禮請知玄住於該寺的玉虛亭。又宣宗允許天下廢寺重建,大興梵剎,知玄出力甚鉅。

大中八年(八五四),知玄上章乞歸故山,大行利濟,受益者不計其數。士大夫多喜與師遊,其中,詩人李商隱久慕知玄的道學,以弟子禮事玄,與玄往來最久。

在知玄還是雲水僧時,曾於京師叢林遇到一位身患惡疾的異僧,無人理睬,於是耐心的為他擦洗敷藥,照顧他的疾病。病僧癒後,感激知玄的德風道義,臨別時,對知玄說:「將來如果有什麼災難,你可以到西蜀彭州九隴山間兩棵松樹下找我。」

日後,知玄居安國寺,道德昭著。唐咸通十二年(八七一),懿宗親臨法席,尊稱他為國師,並欽賜沉香法座,備極禮遇,知玄亦自覺尊榮。一日,悟達國師的膝上忽然長了個人面瘡,眉、目、口、齒,樣樣齊全,每次以飲食餵之,則開口吞食,與常人無異。

國師遍攬群醫,都無法醫治,正在束手無策時,忽然憶起昔日病僧臨別時所說的話,獨自前往西蜀,來到九隴山。悟達國師道明來意,異僧說:「不用擔心,我這兒山巖下有清泉,明天用這清泉洗濯一下,就可以去除你的病苦。」

第二天黎明時分,一位童子即帶著悟達國師到巖下溪旁。悟達國師正要捧起溪水洗滌瘡口時,人面瘡竟然大聲喊道:「不可洗啊!你是博通古今的人,不知可曾讀過西漢史書上載袁盎殺晁錯於東市的事?你就是袁盎來轉世,而我就是當年被你屈斬的晁錯。累世以來都在尋找機會報仇,可是你卻十世以來都身為高僧,持戒嚴謹,故苦無機會可以下手。直到現在,你受到皇帝的恩寵,生起名利之心,有失戒德,因此我才有機會化為人面瘡加害於你。現在蒙迦諾迦尊者慈悲,以三昧法水洗我累世罪業,從今以後,不再與你冤冤相纏。」

悟達國師聽了,不覺汗如雨下,連忙掬水洗滌,突然一陣徹髓劇痛,悶絕過去,醒來時,膝上人面瘡已經不見了,想要禮敬聖僧,也杳然無蹤,不知去向。

悟達國師深知蒙聖者慈恩,使多生宿冤免除,誓願說法度眾,來報答聖恩。因此作成懺文三卷,早晚恭誦,畢生精修。臨命終時,預知時至。後來這部懺文因取尊者用三昧法水清洗人面瘡,解除累世冤業,所以命名為「慈悲三昧水懺」,流傳至今。

相國裴休的禪門緣

相國裴休,字公美,唐代河內(河南濟源)人。進士出身,後來做到宰相,對佛教信仰相當虔誠,與禪宗有深厚因緣。裴休在禪宗史上,與當代的龐蘊、白樂天、李翱、陸亙大夫等居士,有同等重要的地位。他與溈山靈祐同門,精通《華嚴》教旨與禪宗心要,由於撰寫〈傳心法要序〉,與黃檗希運也有殊勝的因緣。

長慶年間,裴休中進士,到大安寺行香禮佛,觀賞寺內廊壁畫作,便詢問寺僧說:「是何圖相?」

寺僧回答:「是高僧的真儀。」

裴休反詰:「真儀我是看到了,可是高僧何在?」寺僧無言以對。

裴休再問:「這裡可有禪人?」

寺僧於是請來掛單寺中的黃檗希運禪師。裴休問黃檗希運禪師說:「我有一個問題,可否請禪師開示一語?」黃檗應允。

裴休於是重述前言,禪師厲聲道:「裴休!」裴休應諾。禪師疾聲逼問:「在何處?」裴休當下心領神會,如獲髻珠。於是延請禪師入府,執弟子禮,為後世留下一段佳話。

裴休和黃檗禪師的這段奇遇,從他詰難的語鋒可以看出他對佛法的深刻造詣。他自幼在家庭中接受佛法的薰陶,雖處政治,但仍篤信佛教。傳說,裴休曾遇到一位天竺異僧,授予他一首偈頌:「大士涉俗,小士居真,欲求佛道,豈離紅塵?」也許裴休有出家之意,異僧知道,更知他未來將作宣宗的宰相,能制止武宗排佛的浩劫。

當宣宗還是太子的時候,正值兵荒馬亂,避難在香嚴和尚會下做小沙彌,後到鹽官會中作書記。後來,小沙彌當上皇帝,就是唐宣宗,禮聘同門師兄裴休入朝為相。

裴休當上宰相後,操守嚴正,著述佛教經典序文頗豐,被宣宗稱譽為「真儒者」。他善於文章,楷書造詣尤其受人推崇。在武宗時,佛教遭逢大難,裴休雖身為重臣,卻能功祿盡拋,以一片赤誠,挺身衛護聖教,使佛教在短短幾年內復興。裴休不僅以文筆來莊嚴經藏,並立下宏誓:願生生世世為國王翼護佛教。雖身居高位,卻兩次禮請黃檗禪師於鍾陵(會昌二年,八四二)、宛陵(大中二年,八四八),日夜問法,精勤不休,筆記其言,成《鍾陵錄》、《宛陵錄》各一卷,刊於唐大中十一年(八五七),名為《黃檗山斷際禪師傳心法要》。又撰〈傳心偈〉一章。裴休曾為〈傳心偈〉作序:「予於宛陵、鍾陵,皆得親黃檗希運禪師,盡入心要,乃作偈爾。」

唐代天真和尚也為〈傳心偈〉撰跋:「嘗聞河東大士親見高安導師,傳心要於當年,著偈章而示後,頓開聾瞽,煥若丹青。予惜其所遺,綴於本錄云爾。」

裴休宿信佛教,曾隨圭峰宗密禪師學習華嚴,因此,凡圭峰有所著述,都邀請他撰序,如〈圓覺經疏序〉、〈注華嚴經法界觀門序〉、〈禪源諸詮集都序敘〉等,皆可看出裴休悠遊於藏經的文字般若。

裴休的兒子裴文德年紀輕輕就中了狀元,皇帝封他為翰林,但裴休不希望兒子少年得志,於是親自送他入佛門出家,並作了〈警策箴〉,字字句句勸勉其子精勤向道,莫荒廢大好時日。其文摘錄如下:

含悲送子入空門,朝夕應當種善根。

身眼莫隨財色染,道心須向歲寒存。

看經念佛依師教,苦志明心報四恩。

他日忽然成大器,人間天上猶稱尊。

又偈:

江南江北鷓鴣啼,送子忙忙出虎溪,

行到水窮山盡處,自然得個轉身時。

這位年少的翰林學士,經不起寺院的苦行生活,但父命難違,只有強忍。有一天,將滿腹牢騷以一偈道出:「翰林挑水汗淋腰,和尚吃了怎能消?」寺裡的住持無德禪師聽了,微笑隨口說道:「老僧一炷香,能消萬劫糧。」裴文德從此收攝身心,苦勞作役。

裴休中年以後,斷絕肉食,摒棄諸欲,焚香誦經,世稱「河東大士」。他一生的作為,在中國佛教史上,堪受「宰相沙門」的美稱。

裴休有一段名言,常被後人所引用,「鬼神沈幽愁之苦,鳥獸懷獝狖之悲,修羅方瞋,諸天耽樂;可以整心慮、趣菩提,唯人道為能耳。」特別彰顯了佛法的人道精神。明末四大高僧之一的憨山大師,也引用他的話,說:「由是觀之,捨人道無以立佛法,非佛法無以盡一心。是則佛法以人道為鎡基,人道以佛法為究竟……人道者,乃君臣父子夫婦之間,民生日用之常也。」是為人間佛教的又一驗證。

宰相居士張商英

張商英,北宋蜀州(四川崇慶)新津人。字天覺,號無盡居士。從小就銳氣倜儻,日誦萬言。最初任職通州主簿的時候,一天,進入寺中看到大藏經的卷冊齊整,生氣的說:「吾孔聖之書,乃不及此!」欲著無佛論,後來讀《維摩經》,看到「此病非地大,亦不離地大」,深有所感,於是歸信佛法。神宗時,受到王安石的推舉,入朝做官。大觀年間,擔任尚書右僕射。不久因事而被降調至邊遠地區,其間曾到五台山禮拜文殊菩薩像,有所感應,於是塑文殊像供奉在山寺,並撰寫發願文。不久,遇到大旱災而入山祈雨,三次都很靈驗,因此聞名於朝中。又還僧寺田三百頃,表達崇佛的赤誠。及任職江西運使的時候,禮謁東林寺常總禪師,得到禪師的印可;接著又到兜率寺的從悅禪師處參學,在該寺後擬瀑軒題詩中有「不向廬山尋落處,象王鼻孔謾遼天」,意思是譏諷從悅禪師不肯定東林禪師。

從悅禪師對商英說:「東林既然印可運使,運使對於佛陀的言教有疑惑嗎?」

商英說:「有!」

從悅禪師進一步問:「所疑為何?」

商英答:「我疑香嚴獨腳頌,還有德山托缽話。」

從悅禪師:「既有此疑,安得無他?」接著又說:「只如巖頭所言,末後一句是有呢?是無呢?」

商英說:「有!」

從悅禪師聽到這話,大笑而回。他的笑讓商英渾身不自在,一夜睡不安穩。到了五更下床時,不慎打翻尿桶,忽然大悟,因而作頌:

鼓寂鐘沈托缽回,巖頭一拶語如雷,

果然只得三年活,莫是遭他授記來?

隨後,到方丈室叩門道:「開門!某已經捉到賊了!」

從悅禪師在房內說:「賊在何處?」商英被他這問話愣住了,瞠目結舌。

從悅禪師又說:「運使你去吧!來日有緣再見。」

次日,商英把他前夜偈頌呈給從悅禪師過目,禪師對他說:「參禪只為命根不斷,依語生解,塞諸正路,至極微細處,使人不識,墮入區宇。」

從此,商英景仰從悅禪師,待以師禮。

紹聖初年(一○九四),受召任職左司諫,後因上書評論司馬光、呂公著而被降職。大觀四年(一一一○)六月,久旱不雨,商英受命祈雨,果然應驗,徽宗大喜,欽賜「商霖」二字。

徽宗崇寧初年(一一○二),商英彈劾蔡京,說他雖貴為輔相,卻只知處處迎合君王。大觀四年(一一一○),商英代理蔡京為相,大事改革弊端,勸徽宗節儉,勿大興土木,令徽宗不悅。後來商英反受蔡京讒言之害,被貶到河南。宣和四年(一一二二)逝世,世壽七十九,諡號「文忠」,著有《護法論》一卷。摘錄要義如下:

「撮其樞要,戒定慧而已。若能持戒,決定不落三塗;若能定力,決定功超六欲;若能定慧圓明,則達佛知見,入大乘位矣。

「傅大士、龐道元豈無妻子哉?若也身處塵勞,心常清淨,則便能轉識為智,猶如握土成金。一切煩惱皆是菩提,一切世法無非佛法。若能如是,則為在家菩薩,了事凡夫矣,豈不偉哉!

「余謂群生失真迷性,棄本逐末者,病也;三教之語,以驅其惑者,藥也。儒者使之求為君子者,治皮膚之疾也;道書使之日損,損之又損者,治血脈之疾也;釋氏直指本根,不存枝葉者,治骨髓之疾也。

「儒者言性,而佛見性;儒者勞心,而佛者安心;儒者貪著,而佛者解脫;儒者喧譁,而佛者純靜;儒者尚勢,而佛者忘懷;儒者爭權,而佛者隨緣;儒者有為,而佛者無為;儒者分別,而佛者平等;儒者好惡,而佛者圓融;儒者望重,而佛者念輕;儒者求名,而佛者求道;儒者散亂,而佛者觀照;儒者治外,而佛者治內;儒者該博,而佛者簡易;儒者進求,而佛者休歇。不言儒者之無功也,亦靜躁之不同矣。老子曰:『常無欲以觀其妙。』猶是佛家金鎖之難也。」

商英所撰寫的《護法論》,廣破歐陽修排佛的言論,駁斥韓愈、程伊川等人對佛教的觀點,並對照釋、道、儒三教的優缺點,認為儒教所治為皮膚的疾病,道教所治為血脈的疾病,而佛教則能直指根本,治骨髓的疾病,申明佛教的至理。他的好友無礙居士在該論的序中說:「無盡居士深造大道之淵源,洞鑒儒釋之不二,痛夫俗學之蔽蒙,不悟自己之真性,無日用之間顛倒妄想,不得其門而入,身懷憤嫉,搖唇鼓舌,專以斥佛為能,自比孟子拒楊墨之功,俾後世稱之以為聖人之徒,聾瞽學者,豈不欺心乎?欺心,乃欺天也。則護法之論,豈得已哉?」

張商英學佛之後,最大的貢獻就是著作這篇《護法論》,嘉惠了當世及後代佛子。

慧遠大師與桓玄

東晉後期高居廬山三十年的慧遠大師,影不出山,跡不入俗,送客以不出虎溪為界,贏得後世讚揚。尤其在東林寺結白蓮社,建齋立誓,倡導念佛,開創淨土法門,成為中國淨土宗始祖。

廬山地屬江州潯陽,約今江西南昌地方,是江南軍事要地之一。慧遠在廬山時,江州的刺史桓伊,為慧遠建立寺院,取名東林寺,該寺四面環山,南對香爐峰,門前臨虎溪,所處盡林壑之美。從此慧遠在廬山傳教、修行和從事著作,廬山形成中國南方的一個佛教重鎮。

慧遠雖然高居山林,但不拒絕塵世,他關心社會,以佛法度化接引大眾。桓伊去世後,由王羲之之子王凝之任江州刺史。他雖篤信天師道,但也與慧遠有交往,曾與西陽太守任固之贊助僧伽提婆在廬山和慧遠共譯《阿毗曇心論》。相繼擔任江州刺史的桓玄、桓偉、劉敬宣、何無忌等人,都與慧遠有深交。

由於慧遠「內通佛理,外善群書」,因此受到文人學士的歡迎。荊州刺使殷仲堪好讀《老子》,信仰天師道,在赴荊州途中,曾登廬山拜會慧遠,與慧遠談論《易經》的奧理,讚歎慧遠見識的深遠與明察,實在很難有人能與之比擬。名士謝靈運一向恃才傲物,但見了慧遠,也肅然起敬,由衷讚佩。

桓玄是桓溫之子,桓溫曾禮敬竺法汰,桓玄對佛教也有了解,但他是繼庾冰之後,再度提出沙門應當禮敬王者理論的人。

隆安二年(三九八),桓玄曾與王恭、殷仲堪等人起兵討伐會稽王,王恭被殺,桓玄失敗西奔。東晉安帝從江陵回京師建康之際,何無忌曾勸慧遠在安帝途經廬山時,下山覲見皇帝,但慧遠藉口生病而婉拒。安帝不但不見怪,還特地派遣使節上山慰問慧遠。慧遠感動而修書答謝,安帝復答函致意。可見慧遠在朝廷身分地位的崇高。

桓玄後來被朝廷任命為江州刺史。次年,奉命征討殷仲堪,奪取荊州。桓玄在途經廬山時,派人邀請慧遠在虎溪相見,但慧遠以生病為由,不能赴會,桓玄便準備親自入山。當時左右告訴桓玄,早年殷仲堪曾上廬山禮敬慧遠,勸他不必向慧遠致敬。桓玄回答:「哪有這種道理?仲堪本就是死人一個呀!」等到桓玄見到慧遠,不由自主地向他禮敬。桓玄向慧遠質問道:「身體髮膚受之父母,不敢毀傷,怎麼可以剃去鬚髮呢?」慧遠答道:「立身行道。」因為《孝經》上說:「身體髮膚受之父母,不敢毀傷,孝之始也;立身行道,揚名於後世,以顯父母,孝之終也。」所以慧遠也引《孝經》來回應桓玄,說明佛教的沙門出家修行,並沒有違背孝道。桓玄因此稱善慧遠,不敢再問難,便把話題轉到出兵征討殷仲堪的事,慧遠卻置而不答。一陣沉默之後,桓玄請教慧遠有何心願,慧遠坦然答說:「願施主平安,殷仲堪無事!」慧遠的機智圓融,終於博得桓玄的尊敬。下山後,桓玄對左右說:「慧遠大師實在是我今生所見最偉大的人!」

隆安四年(四○○),桓玄上表求領荊、江二州,安帝任命他為都督七州軍事,後來又兼任江州刺史,位高權重。此時,他以「震主之威」,苦苦相勸慧遠出山還俗從政,說「未知生,焉知死,而令一生之中,困苦形神,方求冥冥黃泉下福,皆是管見,未體大化。迷而知反,去道不遠,可不三思?」慧遠寫了〈答桓南郡書〉,回絕說:「一世之榮,劇若電光,聚則致離,何足貪哉?淺見之徒其惑哉!可謂下士聞道,大而笑之,真可謂迷而不反也。」

後來桓玄舉兵攻入建康,專斷朝政,下令沙汰僧眾,除能講經說法者、嚴持戒律習修禪定者、山居養志不營流俗者外,其餘都勒令還俗。又命令地方官設籍登記僧尼,嚴加管制,但是桓玄特別關照僚屬說:「唯廬山道德所居,不在搜簡之列。」

慧遠以〈與桓太尉論料簡沙門書〉表達他對於桓玄整頓佛門,寄予厚望,並提出具體建議,認為如法修持禪定者;能讀經學法者;修建寺塔、造佛像、供奉舍利者,不應列為沙汰的對象;對於有真心想出家的士族子弟,應允許其自由出家。

桓玄完全採納了慧遠的意見,慧遠也制定僧尼規矩,整頓佛教,獲得桓玄的護持,對中國佛教的發展產生重要的影響。

東晉成帝(三二五~三四二)在位時,因為年幼,由庾冰輔政,主張沙門必須遵照中國傳統的禮節,對王者行跪拜禮,但是庾冰的主張遭到當時尚書何充等人的反對,而未能實行。幾十年之後,桓玄再次提出沙門敬王的問題。

桓玄因為一心想篡位稱帝,所以提倡沙門也應該向君王禮敬,以樹立自己的權威。他強調沙門的一切生活所需都仰賴王者,受德於王,豈能「受其德而遺其禮,沾其惠而廢其敬」?桓玄下書給「八座」(東晉時稱吏部、祠部、五兵、左民、度支五部尚書、尚書左、右樸射、尚書令為八座),限他們在八日內確定此事。不久又致書慧遠,表示沙門不跪拜王者,於情於理都不通的看法,同時附上〈與八座書論道人敬王事〉,請他發表意見。

慧遠寫了〈答桓太尉書〉,明確表示在家信徒忠君孝親,禮敬王侯,遵守禮法,完全符合王制,但沙門出家修道,是方外之士,所謂「袈裟非朝宗之服,缽盂非廊廟之器,沙門塵外之人」,他們是以度己度人為目的,所以若強迫脫離世俗的出家人行世俗的跪拜禮,顯然是不合適的。出家人雖非王侯,卻可協助王者治世救人。桓玄覺得慧遠的話有道理,認為佛教可輔助教化,因此,元興二年(四○三),桓玄篡位稱帝,特下詔書,允許沙門不必禮拜王者。次年,桓玄被劉裕打敗,被殺身亡。慧遠更進一步發揮沙門不敬王者的理論,認為「道法之與名教,如來之與堯孔,發致雖殊,潛相影響,出處誠異,終期則同」。所以,慧遠的主張對中國佛教的禮制和政治原則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。

謝靈運與白蓮社

劉宋著名的文學家謝靈運,陽夏(河南太康)人。繼襲祖父謝玄「康樂公」爵位,世人稱他為「謝康樂」。少好學,博覽群書,擅長書畫詩文,文章之美,與顏延之齊名,時稱江左第一人。歷任太尉參軍、永嘉太守、侍中、臨川內史等。靈運自視甚高,恃才傲物,直言批判,因此時常招來別人妒忌而不自知。後以權貴挾恨陷害,被徙廣州。有誣其謀反者,文帝亦忌其才名,遂於元嘉十年(四三三)十一月,藉端誅殺,時年四十九歲。臨刑時,留言將其美鬚施與南海祇洹寺作為維摩詰菩薩像鬚,並作有臨終詩一首:「龔勝無餘生,李業有窮盡,嵇叟理既迫,霍子命亦殞。悽悽凌霜柏,納納衝風菌,邂逅竟無時,修短非所愍。恨我君子志,不得巖上泯,送心正覺前,斯痛久已忍。唯願乘來生,怨親同心朕。」靈運自比己身如東漢龔勝、李業、晉朝嵇紹、霍原等賢士見棄於君王,為世所不容,慘遭殺戮極刑。冀望能乘願再來,以冤親平等的佛心對待怨敵。在謝靈運不足五十的短暫一生,佛法給予他心靈安頓的皈依處。

謝靈運一生和佛教因緣深厚殊勝,他於東晉義熙年間,曾到廬山參禮慧遠大師,肅然心服,誓願跟隨慧遠大師,並在道場前挖掘蓮花池,池內種植白色蓮花,並和志同道合者結社共修淨土之業,定名為白蓮社,靈運遂作「淨土詠」以資紀念。詠云:「法藏長王宮,懷道出國城,願言四十八,弘誓拯群生。淨土一何妙,來者皆菁英,頹年安可寄,乘化必晨征。」當時,靈運曾經要求永久入社,但慧遠大師以為謝靈運的心思雜亂而未允許他入社,因此在謝靈運為慧遠大師作的誄中,曾說:「予志學之年,希門人之末,惜哉誠願弗遂,永違此世!」

少帝景平元年秋(四二三),靈運養病於東山,聽說沙門曇隆於上虞徐山,於是經常往來參訪,相互鑽研佛教義理,同遊嶀嵊,寄情於靈山秀水,達二年之久。曾經隨從龍光寺竺道生遊,對道生所主張的頓悟義理非常佩服,著有《辯宗論》,闡釋道生頓悟成佛的義理。謝靈運篤好佛理,對方言音律多所通解,得知烏衣寺的慧叡法師精通梵語,便前往向他請益,因而對經文中諸多梵語的讀音意義多能融會貫通,著有《十四音訓敘》,條例梵漢,對於當時譯經、讀經裨益匪淺。當時正值《大涅槃經》傳至建業,由於品數疏簡,文義艱深,令初學者不易深入,他就與慧嚴、慧觀等人重新編定,而成三十六卷的《南本涅槃經》,為「一闡提亦可成佛」的思想提出經證,一時掀起涅槃的研究熱潮,迄今流行不輟。因此,涅槃之學、頓悟之說得以弘布於當時,謝靈運功不可沒。另撰有《金剛般若經注》、《涅槃經疏》等。

謝靈運常說,六經的根本在於濟俗,若想求得性靈真要,則需以佛理為指南。由此可以看出謝靈運對佛法的體會極為深刻。

【習題】

1.試述慧遠大師在政治上的教化功績。

2.試述佛教對謝靈運一生的影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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