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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216 佛教與文學

大文豪毛姆說:「文學是人類所見到、經驗到、想像到和感覺到的生動紀錄,是人生最直接、最具體的生活表現。」文學是人類傳達感情、心靈與智識的方式之一。不論是訴諸文字的散文或小說,亦或是透過有影像聲響的戲劇作品,都是人類傳達憂悲喜樂的方法。具有創造性的文學作品,有時更能超越時空的藩籬,展現無拘無束的心靈思想,達到報導、娛樂、教育的效果。

佛教三藏十二部經典,如《維摩經》、《妙法蓮花經》、《楞嚴經》等,本身就是瑰麗的文學作品,為歷代文人所喜愛。《百喻經》被譯為多種文字,流傳到世界各地,是世界公認為文學中的佳作;敘述佛陀本生故事的《本生經》是著名的傳記文學;《大寶積經》有如單元劇;《普曜經》是長篇故事;《須賴經》是小說體作品;《思益梵天所問經》是半小說半戲劇體裁之作;二世紀馬鳴菩薩著作的《佛所行讚》是長篇敘事詩;以舍利弗與目犍連為主題而編成的戲曲《舍利弗之所說》;以佛陀的弟弟難陀的故事為題材所作的美麗詩篇《孫陀利難陀詩》等,是印度古文學的先驅。其他像佛教典籍中的偈頌、贊、散文、故事、俗講、變文、語錄、傳記、遊記、文集等,都是優美的佛教文學。中國、日本、斯里蘭卡的許多著名文學作品,都是在佛教的影響下,汲取本國傳統文學的藝術形式,逐漸形成一種別具風格的文學作品。佛教帶來了新的意境、新的文體與新的遣詞方法;佛經的文學蘊涵信仰,能引起共鳴。

佛經與文學的關係

虔誠的宗教信仰與佛教數千卷的經典向來與文學有密不可分的關係,更影響文學創作的走向。比方佛教的《維摩詰經》、《百喻經》等,鼓舞了中國晉、唐小說的創作;佛教的俗講開示與經變文,對後來的說書、小說戲曲等中國通俗文學的形成,有一定的啟發作用;禪宗語錄不僅為宋明理學家所仿效,也影響到後來的民間文學創作;明朝傳奇神怪小說《西遊記》,是吳承恩從唐朝玄奘大師的《大唐西域記》中所得到的靈感。到了明代,《西遊記》更成為戲劇的話本。其他像《紅樓夢》、《老殘遊記》都是受佛教影響的文學作品。

中國近代白話文學家梁啟超先生說:「我國近代的純文學,若小說歌曲,皆與佛典之翻譯文字有密切關係,《孔雀東南飛》、《木蘭辭》等長篇敘事詩的產生,恐受東晉曇無讖所譯馬鳴《佛所行讚》的影響,同時鳩摩羅什所譯馬鳴《大莊嚴論經》,為一部儒林外史式的小說。我國小說自晉人《搜神記》以下一類初期作品,漸漸發展到唐代叢書所收的唐人小說,大半從《大莊嚴論經》的模子裡鎔鑄出來的。這是因為印度人向來匠心獨運之思潮,付於經典刻畫入微、淋漓盡致的文采,此類富於文學性的經典譯出之後,激發了中國人的創造力,改變了中國人的詮釋法,形成了特有的中國文學。」

胡適之博士稱《維摩詰經》是世界上一首最長的新詩。〈佛國品〉說:「目淨修廣如青蓮,心淨已度諸禪定,久積淨業稱無量,導眾以寂故稽首。既見大聖以神變,普現十方無量土,其中諸佛演說法,於是一切悉見聞……各見世尊在其前,斯則神力不共法,佛以一音演說法,眾生隨類各得解。」這段偈頌,展現文學的典雅與修辭的優美。經中「天女散花」常被用為歌劇表演的腳本。

又如《華嚴經》,從「法性本淨」的觀點出發,闡明法界諸法等同一味,一即一切,一切即一,無盡緣起,理事無礙,事事無礙的圓融觀,就是最有價值的文學論文。其中的偈頌「佛面猶如淨滿月,亦如千日放光明,圓光普照於十方,喜捨慈悲皆具足」,是被用來讚頌佛德的梵唄。經中的「善財童子五十三參」,是戲劇家用來創作小說、戲劇的題材。《法華經》的「七譬喻」是發覺佛性,啟示真如的譬喻文學。

漢譯經典中,如鳩摩羅什的譯本,文筆優雅流暢,堪稱翻譯文學的傑作。文學家描述有關佛教的作品,舉凡僧信禮讚、懺儀之類,優秀的作品不勝枚舉。以文筆知名的僧侶輩出,如隋代的法周,唐代的慧淨、皎然,五代的齊己、貫休、希覺,北宋的思悅,元代的曇噩、大圭,明代的德言,清代的智朴、聖通、照常、讀徹等。

唐朝禪宗六祖惠能大師的《六祖壇經》,被近代國學大師錢穆博士認為是探索中國文化必讀的經典之一,也是中國第一部白話文學作品。六祖惠能大師在廣州法性寺指點兩位僧眾說:「不是幡動,不是風動,是仁者心動。」就只這麼一句話,就直接了當的點出人心的微妙不可思議,益加顯現出《六祖壇經》在文學上的價值。

佛教對文學的影響

佛教對中國文學的影響,無論是文體的開創、技巧的表現、文藻語法的講究、境界的創新、內容的蘊涵、價值觀的突顯等,對人們思維領域的擴大,產生既深且廣的影響。

一、擴大中國文學詞彙

隨著佛經的翻譯與流傳,佛經中優美的典故和新詞語,漸漸為中國文人所引用。佛教的新詞語豐富了中國文學語言,使中國的文學觀大大的寬闊起來,突破過去人類用字遣詞的局限,並統合了事相上的差別觀念,例如:「眾生」一詞,把一切有意識情感的生命歸納在一起;「三世因果」把人的生命無限的延長,破除過去「人死如燈滅」的愚昧思想。

生死乃人生之大事,大聖如孔子,對這樣的問題,也僅能以「未知生,焉知死」作為回答。而佛教的「諸行無常」、「輪迴轉生」之說,解決了人類自古對生死來去的疑惑;又佛教文學富有上天下地毫無拘束的宇宙觀,如:一心法界、一念三千、三界唯心、三千大千世界、萬法唯識;佛經文首安置「如是我聞」等六成就的體例,除了令人起信之外,更兼備朗誦之利,這是佛經歷久不衰的負責表現,也是中國文學所未開展的領域。

佛教用語因為佛法的普遍弘揚,而成為社會大眾的日常用語,在中國文學裡也增加了三萬五千個以上的新興名詞。如真如、般若、三昧、禪那、不生不滅、六根清淨、四大皆空、四無量心、六波羅蜜、森羅萬象、拋磚引玉、水中撈月、火中生蓮、空中樓閣、盲人摸象、心猿意馬、手忙腳亂、作賊心虛、自作自受、因果報應、開方便門、辯才無礙、五體投地、功德無量、唯我獨尊、天女散花、回頭是岸、立地成佛、皆大歡喜、一心一意、一念萬年、一塵不染、一彈指、善有善報、種瓜得瓜、種豆得豆、平常心、不增不減、平等、回向、不二法門、公案、不可思議、僧多粥少、菩薩心腸、放下屠刀、借花獻佛等。佛陀曾說:「人命在呼吸間。」因此,「息息相關」一詞,也是出自佛教的成語。佛教不僅豐富漢語的詞句表達,對文學的開拓,實有推波助瀾之功。

二、推動音韻學的發展

據《大智度論》卷四十八說:「四十二字是一切字根本。因字有語,因語有名,因名有義。」此四十二字是生諸字之母,因此稱為字母。字母,又作悉曇字數(梵語‭ ‬matrka),譯作母、韻。現今華語的三十七個注音與四聲即是由四十二字母演變而來的。太虛大師說:「中國之反切語音韻是六朝時由華嚴字母等翻譯,使有萌芽,至唐朝時,我國的切音學才得以完成。」

佛教以音聲做佛事,尤其梵唄有醫治身心疲勞及強化記憶的作用,所以梵唄在印度普遍流行。傳到中國之後,曹魏陳思王曹植摹其音節,撰文制音,刪治《太子瑞應本起經》,作〈太子頌〉,又著〈菩薩睒子頌〉,這是印度佛教合漢曲制梵唄的開始。梵唄不僅作為寺院六時行道的朝暮課誦、講經說法的儀式,更成為現代最流行的中國音樂之一。如佛光山在國家音樂廳舉行「梵音海潮音」梵唄音樂會,接引許多有緣人。又大陸及台灣許多音樂出版公司,都是以佛教的梵唄作為題材,創作出許多傑出的音樂作品。

三、文體形式的改變

釋迦牟尼佛說法四十九年,為後世留下無盡的寶藏。當時沒有文字,這些教理都是透過口口相傳的方式記憶傳承。佛弟子為了避免遺教散佚和確立教法,乃進行佛教經典的結集。佛陀說法,依其形式與內容,可分為十二部經:1.長行,以散文直接記載佛陀的教法,即一般所說的經;2.重頌,以偈頌重複闡述長行所說的教法;3.記別,又稱授記,佛陀為弟子的未來所作的證言;4.諷頌,全部以偈頌記載佛陀的教說;5.自說,佛陀未待他人問法,而自行開示教說;6.因緣,記載佛陀說法教化的因緣;7.譬喻,以譬喻宣說法義;8.本事,記載本生譚以外,佛陀與弟子前生的行誼;9.本生,記載佛陀前生所修的種種大悲行;10.方廣,宣說廣大深奧的教義;11.未曾有,記載佛陀與弟子希有之事;12.論議,抉擇諸法體性,分別明了其義。這十二部經無非就是十二種文學形式,堪稱文體學的範本。

中國自漢魏以來,散文和韻文日漸駢麗,相對的,佛經卻以樸實平易的白話文體出現於世,經典或以長行、重頌、譬喻宣揚佛法,或純以諷誦傳播教義,這種新文體深深地影響了以後的文學發展。其中,《維摩經》中維摩居士的辯才無礙,應機化導,就是一本絕妙的小說。《法華經》的經文優美,譬喻為人所樂道,而《華嚴經》重重無盡的世界,對思想的開拓,有無限的助益,而這三部經典是歷代文人案邊不可或缺的智慧寶庫。

又如佛經為了表達真理,使讀者更能體會佛法妙處,常以詩偈方式來表達,《金剛經》的「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,如露亦如電,應作如是觀」、「若以色見我,以音聲求我,是人行邪道,不能見如來」兩段四句偈,把般若性空、色心二法的道理親切而明瞭呈現出來。

佛教東傳中土,繼經典大量傳譯之後,佛教徒更致力於佛法的普及,於開講佛經時,盡量改編為通俗的故事體裁,並配以通俗音樂吟唱,此種講經法會稱為俗講。盛行於唐朝、五代。俗講所留下的話本,其體裁通常有押座文、講經文、變文、吟、記、話等。由於講經變文的普遍,而促使講史變文的興起。此外,講經變文所採「說唱」的形式,於中國文學史上影響極大,中國白話小說的鼻祖《宋元話本》,即是萌芽於唐末五代的講經變文。

文字的語體發展到民國以後,產生很大的變化。例如佛經本來是講理論的,但為了使讀者能明白透徹,竟能擺脫句意艱澀的文法,而以白話散文的形式出現,如佛光山編輯的《中國佛教經典寶藏》,將古文艱澀、卷帙浩瀚的佛經典籍,以言簡意賅,深入淺出的白話文學方式寫出,達到雅俗共賞的目的。這一項變革,不但使有意專研佛法的人得以入門,更使一般讀者豁然貫通開朗。

四、豐富詩歌的意境

佛教對於中國詩歌的影響無與倫比,尤其般若空和禪宗的思想,豐富了詩歌的內容、意境,使得詩歌更顯多采多姿。

南北朝時期因為般若學的廣泛傳揚,文人學士多與高僧交往,受其影響,一切皆空的思想也融入詩人的作品中,中國詩歌史也因為佛學而展現新局面。晉代的詩人謝靈運,對佛學有深入的研究,其詩作大都描寫浙江、江西的山水名勝,他把山水與佛教義理結合,被稱為山水詩的鼻祖。

唐代是中國詩的黃金時代,唐詩和禪宗的興起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。唐代著名詩人如白居易、王維、杜甫等,常與禪師往來,談禪論道,受禪師們的潛移默化,以詩表達禪理、禪趣,為唐代詩歌創作開了一條路。以禪入詩,是唐詩的特色。如王維的名作〈鹿柴〉:「空山不見人,但聞人語響,返景入深林,復照青苔上。」表現無常寂滅的心境。而孟浩然、柳宗元等,其詩歌也與佛理相融和,達到以文學弘揚佛法之功。

中國禪師也常常以詩表達禪修的心境,如《碧巖錄》第三十七則「盤山三界無法」的公案附雪竇禪師的詩句:「三界無法,何處求心?白雲為蓋,流泉作琴。一曲兩曲無人會,雨過夜塘秋水深。」將心境託付大自然,以象徵思想境界,深得宋朝翰林學士蘇東坡佳評;天童如淨禪師的〈風鈴頌〉:「渾身是口掛虛空,不問東西南北風,一等為他談般若,滴丁東了滴丁東。」也是繪炙人口的禪詩;又比方唐朝惠能大師的「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台,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」,表現出真心本性是一塵不染的清淨廓然;劉宋時代的善慧大士以一首「空手把鋤頭,步行騎水牛,人從橋上過,橋流水不流」,勘破世間的差別對待;柴陵郁禪師摔跤悟道時,體會出「我有明珠一顆,久被塵勞關鎖,今朝塵盡光生,照破山河萬朵」;明朝憨山禪師歷經時代動亂、人間瘟疫疾病的災難後,深深體悟「紅塵白浪兩茫茫,忍辱柔和是妙方,到處隨緣延歲月,終身安分度時光」;宋朝大學士蘇東坡了悟「溪聲盡是廣長舌,山色無非清淨身」;透過實體方位的觀察,「橫看成嶺側成峰,遠近高低各不同,不識廬山真面目,只緣身在此山中」,悟出世界萬物因角度的轉變而有不同的意境;唐朝無盡藏比丘尼行腳參學,在走遍大江南北之後,不禁發出「終日尋春不見春,芒鞋踏破嶺頭雲,歸來偶把梅花嗅,春在枝頭已十分」;日本江戶時代的良寬禪師於其「病起」詩中譬喻「人命如桃花,人生如江河」、「一身寥寥耽枕衾,夢魂幾回逐勝游,今朝病起立江山,無限桃花逐水流」。這些悟道詩把人生體驗、佛法意趣、生命價值,透過文學表露無遺。

現在許多文學作品,由於不重視哲理思想,顯得乏善可陳;然而也有一些哲學家,不重視文學藝術,以致於表達做人處事的道理生硬,不夠親切,無法老少咸宜。望今後文藝界人士,能兼重文學與哲思,並多運用佛教思想的詞彙,自然能打通一切束縛拘限,達到移風易俗的教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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